钱和感情,能抓住一个,就算好的了。这话应该是没什么问题的。婚姻里总得图点什么。可眼看着江晨希近在咫尺犹带稚气的脸庞,耳听着她苦口婆心说出这番话,江沅的心里却五味陈杂,胸腔里被酸酸涨涨的情绪给塞满了。她才十八,人生还很长,只是不想嫁人而已。又有什么错?可能身世就是她的原罪,可那又不是她能左右的,如果可以选择,谁不想堂堂正正,父母双全?“……姐?”见她跑神,江晨希止了话茬,唤她。对于这个姐姐,她的感情也是挺复杂的。她们家里的矛盾,很大程度,都是因为她引起的。家境一般,负担着两个孩子,所以爸妈没有再要一个的想法,重男轻女的奶奶才对妈妈百般挑剔。她妈人长得美,也能上班挣钱。如果没有这个姐姐,妈妈完全可以再生一个弟弟,那样的话,他们一家人感情也会好许多。从小,她想过很多次,如果没有这个姐姐就好了。她太漂亮,将自己衬得相貌普通,从小就活在她的阴影下;可同时,她作为奶奶、姑姑的眼中钉,在亲戚那儿也不讨喜,又让她生出一些微妙的优越感,面对奶奶重男轻女的事实,心里能好受许多。最开始念书的时候,她们俩成绩其实差不多,江沅还能更好点儿。是她升初中的时候想要和好朋友念一所学校,所以家里花钱托人择校,再后来姑姑去九中当老师,她又顺理成章地进入了更好的九中。时至如今,姐妹俩已经拉开了差距。定定神,江晨希端详着江沅的脸色,又试探着问:“你不会还忘不了那个老师吧?”江沅分科后读了理,在学校里做了一件错事。师生恋被捅到家里的时候,奶奶当场发飙给了几耳光。刚才她在外面骂,免不了旧事重提。“没。”江沅摇摇头,不想再谈。门外的敲门声,适时帮她解了围。江志远将老婆哄进房间,走进门看了立在边上的江晨希一眼,想到姐妹俩先前可能在说话,略有些安慰地开口道:“晨希长大了,都懂得哄人了。”江晨希吐吐舌头,探头往外看,“妈呢?”“身体不舒服,我让歇着了。”父女三个关起门说了一会儿话,姐妹俩才晓得,所谓的身体不舒服,是有孕了。龙锦云生江沅的时候,不足二十,眼下也就三十七岁。先前夫妻俩没打算再要,可不曾想,人到中年,她意外怀孕了。江志远不想要,怕她辛苦。她却想要个儿子,不愿意打胎。一来二去地,拖了三个来月。这段时间她经常身体不舒服,老太太却没料到她这么大还能怀,也没往那方面想。今天下午,夫妻俩去医院做彩超,托人看了宝宝性别,确定是个儿子。这件事,江志远本来想晚上在家里公开,哪曾想,他买个菜的工夫,老太太又对媳妇发难了。不过,这一切,在江志远刚才对她透露媳妇怀孕之后,烟消云散。江沅和江志远在厨房里忙活,还能听见外面老太太的大嗓门。“你说你也真是的,怀孕是好事,憋着不说那我能知道?”“行了行了,躺着吧。”“年龄也不小了,真是的!”“唉!”侧耳听着,江志远发出一声放松的长叹。江沅看了他一眼,很轻易能发现,他心里应当挺高兴的。“沅沅。”手下洗菜的动作没停,江志远收回思绪,朝她说,“奶奶年纪大了,嘴碎了一辈子,我是个当儿子的,也不能一个劲儿和她对着干。这段时间,让你受委屈了。”“……是我不好。”抿着嘴,江沅低声回。“别多想。”江志远摸摸她头发,声音里有笑意,“工作没了就没了。我开车多年腰也受不了,早就不想干了。最近这一两个月手艺也学得差不多了,这几天正在看地方,赶明儿开个烧烤店,自己当老板。”闻言,江沅意外地看过去。江志远没说谎。他除了有开车的本事,还是烧菜的一把好手。辞职后去烧烤店上班,目的就是想看看烧烤那一套流程,眼下学了手艺钱也凑得差不多了,就等找好地方开店当老板。因为他这打算,老太太彻底地歇了一口气。晚饭后,家里恢复了平静,江沅在门口换了鞋,出门跑步。他们家在安城南边儿,分属于雁塔区,名字源自区内的历史文化遗产,大雁塔。纵览安城,最好的文化教育资源就在这儿。辖区内学校很多,高校就有三十几所,历史名胜古迹也不少。出了他们小区跑步一会儿,便能看见大雁塔,她暑假的时候喜欢来这边跑步,风景美、空气好,仿古建筑林立,远处有阵阵古乐,能安定人心。也不晓得跑了多久,觉得累,她终于停下,慢走了一会儿,坐在了路边公园的台阶上。草木馨香传到鼻端,视线偏转,地灯投在灌木丛,笼出一团浓郁绿光。她抱膝坐着,看着路边车来车往,不知怎地,脑海里浮现出挺不合时宜的一段话:“生活不能等别人来安排,要自己去争取和奋斗;而不论其结果是喜是悲,你总不枉在这世界上活了一场人。有了这样的认识,你就会珍重生活,而不会玩世不恭;同时也会给人自身注入一种强大的内在力量……”这段话,是曾经班上一个女生,写作文的时候引用的。出自路遥的《平凡的世界》。想到这,她免不了想起那个人的样子。那一天他穿蓝白竖条纹衬衫,站在三尺讲台上,微笑起来唇角的弧度都一如往日,温和优雅。他实在不像个老师,可当他用字正腔圆的语调来复述点评同学作文的时候,唇齿间吐出的每个字,都自带魔力,钻入人耳郭,再难忘记。她记得这些,一如她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说:“沅沅,我有我的不得已。”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