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可又放下了一条金灿灿的项链，砸了咂嘴，“你还真不是一般地讨厌你哥哥诶——但你见过他，那就很好啦！”她忽然就叹了口气，有些低落地道：“我呢，打从生下来起，就从来没有见到过我的哥哥，一次都没有。我甚至不知道，如果见了面，他认不认识我，我只在社交媒体上看到过他发的照片——不过，我关注了他的推特！他是个社交达人！”

说到最后一句，她又打起精神，非常骄傲地说，“我哥哥叫尼克，他的龙鳞非常非常漂亮，和我特别像！！！所以我有时候就在想，如果以后，我有勇气自己出银河系的话，我就要去找他——我知道他大学毕业后就离开家，和妻子一起定居在天鹅系了，他是个天轨交警，他的同事叫他‘铁头尼克’……”

“我的哥哥是个恶魔。”听到她手舞足蹈地介绍，我想了想，礼尚往来嘛，也不禁吐槽道，“一只超级有病的大恶魔……所以有哥哥也不一定好，你要知道，恶魔那种生物真的是……算了算了，这次我们也要顺道去找他的，到时候就让你见识一下他多讨厌……为什么找他？因为他说不定有帮忙解决的办法啦，他那个人吧，虽然贱贱的，可是工作比我找的好，倒是有一点能量。”

光速买好了今晚离开的船票，为了安抚说不定会在旅途狂吐晕船的小人鱼（再加上我自己，双倍的孕吐太酸爽了，失重空间训练才做了一次的我肯定承受不来），我准备离开之前，先做个红烧焖大虾和香煎小白鱼，食材当然是要挑最新鲜的，除去那些附属自售店，紫罗兰有几十个购物分区，乘坐四通八达的水母电梯很容易就能轻松找到。

“有必要吃的这么好吗？我们现在不是应该先找块布把自己遮起来、然后躲在那里直到开船才最安全？”

“吃饱喝足了，才有精神做事——你能不能憋气十分钟？又不能？真菜，怎么什么都不会，那你在这里等我！”

我和妮可一边斗嘴，一边朝海鲜区域的附二层走，可前脚刚跨进二层，后脚就差点没被里面高浓度的水含氧量给活活闷死——他大爷的，单号是深海鱼的特卖场，我完全给忘了！！！

我连忙拧紧鼻子，一口气没喘过来，差点被重氧的气流搞死，赶忙重新游上去，气喘吁吁地问导购员：“你好，请问有呼吸罩吗？”

虽然我能在水里呼吸十来分钟，挑个菜不成问题，可要是太托大，一不小心丧命就完蛋了。

“啊！糟糕糟糕！”

鲨鱼头导购员原本正好奇地盯着我瞧，目光新奇，但带着海洋生物特有的【我很好奇但我不说】的涵养和礼貌，一直没有搭讪。闻言，那两颗黑色的小豆豆眼一怔，深蓝鱼鳍懊恼地拍拍大脑袋，他赶忙向我道歉，“这位客人，真是不好意思！今天的呼吸罩没了，因为……您也知道，征婚季嘛，我们酒店最近请了几位来自沙漠的烈蜥大厨，负责晚宴的，他们对海鲜烹饪不太熟，需要练手，刚人来挑选新鲜食材的时候，罩子就全部用光了，我没来得及补货……实在抱歉，不如您告诉我需要什么，我去给您选？”

我用吸水器吸干身上湿漉漉的水，“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反正这会我也没什么事。”接过我的购物清单，导购员用小豆豆眼扫了一遍，冲我笑了笑，鲨鱼头就一骨碌钻进了海鲜区。

先是试探性地热了热身，随即，他便张开了那张硕大无朋、无数细密惨白巨齿的恶鲨口腔，紧接着深吸一口水气——

顷刻间，数不尽的各式鱼虾龟鳌纷纷被无情的滔天波浪卷进了鲨鱼的口舌，然后他又一骨碌翻了出来，整个流程干净利落，一看就是老手。

“噗——！噗——！噗——！您要的是这些对吧？”

几条鲜活肥美的黄桂鱼、一提袋打滚的红虾和一些吐沙的白贝子——从里面可以取出很漂亮的小圆球，它们从他大开的锋利口腔稳稳当当射到了称重台上，浓浓的海产品特有水腥味弥漫在空气，我付了钱，顺便从袋子里拿出几只虾当小费，递给他，“谢谢，希望你工作愉快。”

“不客气！”

他露出了一个的灿烂笑容，舌头上的锐刺半秒就融化了那些食物，绅士地向我躬身，胸口【导购员-鲨宝瑞】铭牌一闪一闪的，“也祝您生活愉快！享有一顿美好的晚餐哦！”

唉……

看着他闪闪发亮的眼睛，我从心底升起了一丝莫名的惆怅。

就这么忽然被迫要离开生活了两年的星球，离开我可爱的学生们，美好的日常……尤其是，还不知我的未来将会如何——

这真是有些令人可惜。

买完了打发小人鱼的东西，我把袋子丢给妮可，让她来拎，她则好奇地踮脚，朝那边看，一边问我：“赛莉娅，我听广播说，三楼居然在打折！有机血袋、调味花朵、冷冻宝石肉和地狱岩浆泥干全部半价！——这是什么意思？我看那些大妈全去抢了！”

“真的？！”我闻言有些兴奋，“哇，那可都是食品中的贵族，很好吃的奢侈品哦！既然在打折，我们就去买一点，我想明天给学生当奖励……”

我说着说着，忽然一愣。

“……赛莉娅？”妮可小心翼翼地戳了我一下，“你怎么突然就哭了？”

“嗯？”我若无其事地擦了擦眼泪，“没事，大概是地狱岩浆泥干吹到眼睛里了，眨掉就行。”

-

不得不匆匆离别的悲伤情绪，在吃到妮可自告奋勇做的红烧鱼块后，一瞬就土崩瓦解了。

我夹起一块鱼肉，嚼了嚼，又嚼了嚼，最后呸地一口，把它给吐了出来。

“我能向你提个建议吗？你下次做鱼的时候……”

“啊？”妮可咬着筷子，“怎么了？”

我泪流满面：“姐姐，我求求你下次去个鳞吧，卧槽，都怪我嘴贱，我这会是真的肚子开始疼了……”

我订的宇宙船票是凌晨三点。

仔细想想，白天的时候，我还在心里嘀咕妈妈偏心飞鸟、和秋吐槽恐怖的教导主任、拿同类当活动课的教具……结果不过是一通电话，就把我的生活，彻彻底底地给打乱了。

不过这样也好。

其实从妮可出现后，我就隐隐有种感觉，那就是，我这两年平稳安定的日常，大概快要接近土崩瓦解——

因为事实本来就是，我的人生，或许应该更加……

宇宙港离我租的房子很近，只有十分钟的步程，毕竟是旅游区，交通是相当方便的。

我把房子的钥匙拜托给林，说我探亲很快就回来，让妮可先去养精蓄锐睡一会，自己则蹲在床底下，把那几百封给小怜写的、却没能寄出去的废弃信件一股脑抱了出来。

太多的抱怨、不安、害怕、失落……都在这些没有寄出的信里，虽然从来到这颗星球起，我就坚持每天在给小怜写信了，但是，我总是把那些不好的全部扔掉，只给她写自己认为最开心、最有趣的东西，认为这样就能让她变得好受一点，也借此拼命鼓励自己。

可通过这些天，在妮可身上看到的、我曾经的影子——我忽然就觉得，为什么非要让一切都表现的那么无懈可击呢？

我们彼此都在向对方展示【美好】，可生活，本身也不一定是【完美】的。

为什么，就不能更坦诚一些？

邮递员到了以后，看到这么多的信，他无机质的纯黑眼瞳也冒出了些许惊讶，我正要把它们一口气全部寄走，可停顿了一下，我又把信收了回来。

趴在桌子上，我一笔一划地，重新写了一封。

但，这一次，我只写了简单的一行字。

——iseeyourmonsters，iseeyourpain.（我看到了你心里的野兽，看到了你的痛苦。）

“…………”

离约定喊妮可起来，我们一起离开的时间很接近了，忽然感觉浑身放松的我，伸了个很舒服的懒腰，推开门，想看一看这间公寓，最后一眼。

然而——

一个满身狰狞，散发着浓浓的恶臭气息，像是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血红怪物，睁着一双充满了仇恨的腐烂眼眶，他猛地朝我身上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