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不说他犯了文人共有的毛病,那就是瞧不起这群只知道打杀的丘八,但他也有冠冕堂皇的理由,什么家中还有妻女需要照顾啦,祖宗留下的土地还在,毕竟传宗接代的任务也很重要啦……之类的,也没容他想太多,张韬只是这里的匆匆过客。
就在张韬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最终被贬职之后,林逸老家则因为人口流失严重,许多佃户已经死的死逃的逃,这个白面书生不得已操起锄头开始自力更生的时候,李自成进了北京城。
后面的事情不用猜也知道了,好在他这个地主已经穷困潦倒,没什么好抢的,闯军的目标是城里的那些大人物,他则冷漠的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在声嘶力竭的求饶。每逢朝代交替的时候,这已经成为了必然发生的戏码,他甚至还有一丝快感,并且庆幸自己当初没能考取功名,只是张韬这时又出现了。
因为曾在这里打过游击,也有一定的群众基础,救出太子和公主的一行人临时在这里落脚,看着那些眼巴巴瞅着自己的乡亲们,未来的张皇帝只说了一句话:“跑!向南方跑,能跑多远跑多远,最好跑过长江!”
这次林逸没有犹豫,只是他自作聪明的没有向南跑,反倒是向西南跑,他觉得北京没有了,那么闯军肯定要南下去打南京,就算过了长江也还是战乱之地,如果是西南方向,那里早就被闯军洗劫过,应该没有什么重兵把守。
站在结果的角度来看,林逸为自己的小聪明付出了昂贵的代价,发妻死于乱军之中,仅剩的一个女儿也被他自己亲手卖给了人贩子,就这样一个原本的白面书生,在一路逃难之后,当去年再次回到家乡的时候,已经没人能认出他来了,蓬头垢面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惨样。
衙门里幸存的一个书吏江为清原本是他的同窗,但是当他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头发如同破毛毡一般布满了泥土和硬痂,粗糙灰败的脸上满是刀砍斧刻般的皱纹,一席破衣不仅和自己的头发同色,而且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窟窿,露出同样是灰土色污垢厚重的皮肤,至于脚上的鞋则根本没有。
就是这幅尊容的林逸,小心翼翼掏出一个小布包,里边有一张破损不堪的地契,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也是支撑着让他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好在这个同窗跟他还算是有点交情,先是把他拉走洗刷干净,换上一身虽然打着补丁但至少也还整洁的衣服,最后又让他灌下一碗热面汤,这才聊起了他家的土地。
他家的地,因为位置还不错,先是被满清划给了有功的旗人,但北伐时被打跑了,后来明廷大封有功之臣,这块无主之地便又封赏给了别人,再后来张皇帝改朝换代,这块地再次易主,被没收做了皇庄,现在刚刚给佃了出去……
林逸默然的听完,眼睛中的光芒渐渐消退,其实他在拿出那张地契的时候就做好了被打出衙门的心理准备,现在不过是让他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破灭了而已,林逸心想人不能总和命争,自己当初一错再错,这才有了今日之局,如果说土地在某个人手中,他还有一点打官司的决心,可现在是皇家的庄园,自己怎么争?想到已经去世的妻子和被自己卖掉的女儿,他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江为清仔细留意着林逸的表情,然后若有似无的说了一句:“不过也不是没有转机!”
这句话让原本已经神游天外的林逸又活了过来,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慷慨激昂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的小童生,不说能做到宠辱不惊,至少也是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于是他抬眼轻瞄着对方,同样是轻轻的问了一句:“什么……转机?”
江为清把他的表情看在眼里,然后似乎是感慨着世事无常,缓缓的说道:“兄台也知道,小弟我当年也是屡试不第,最后在下认命了,大明复国之后不再想着出人头地,正好衙门里到处都缺人,我便甘心来此当个小吏,但想起那些已逝的同窗,我已经很知足了……”
林逸虽然很想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要回自己的土地,但是现在他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