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节、历史的问对

擎国 梦里挣扎.QD 2794 字 6个月前

情绪激动之下,姜田也注意不了措辞的问题了。田虚海听得一阵阵恶寒,他不是不知道官场的黑暗面,只是作为一个从小笃信儒家的书生,他还是想替天下的读书人辩驳几句:“先生所言……极是……可也有些以偏概全了吧?”

课堂之中除了他之外,其他文官子弟虽然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却不敢说出来,因为也只有他知道姜田这番话并不是针对某个人,完全是就事论事。所以姜田看着他冷笑一声:“若是这天下读书人还有古人之风,尚且知道百姓为重,为何当今陛下只是让其纳粮完税,就一个个如同掘了祖坟一般上蹿下跳?嘴上说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心里还不是想着只要不让自己交税,那就承认是王土。但谁要是想让我和其他贱民一样掏钱,我就和谁拼命。崇祯帝要他们捐资守城,一个个叫嚷着自己穷困潦倒,可是李闯破城之后却在这些‘清廉’的大人们家中搜出千万两白银!可笑他们读的什么圣贤书,竟不知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嘴上都是仁义道德清廉如水,家中何来几辈子花不完的银钱?国事艰难府库无银可用,这些人自己坐拥千顷良田竟然无耻的向百姓加税,他们怎么就想不到正是这些瞧不起的泥腿子,最终会砍下自己的脑袋?要我说虽然李闯不是什么好人,可至少死在他刀下的大明官员绝无冤鬼!”

这段历史就发生在不久之前,所以田虚海当真是无可辩驳,虽然张韬从没有公开承认过自己的私房钱有多少,但是从他能大手笔的支取内帑,而且有闯军降将作证,这些银子的确是从满朝文武的家中搜刮而来,遥想崇祯的遗言,他让李自成将这些人刀刀斩尽个个杀绝是怀着怎样的心情了。但是知道内情是一回事,嘴上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本来就是文官心中不能言明的禁忌,吴远一看姜田嘴上又没有把门的了,赶紧岔开这个话题。

“先生还没说我中华该如何不重蹈覆辙?”

大伙本以为姜田就算不是成竹在胸,看他刚才滔滔不绝至少也是有应对的良策,可是没想到他竟然摇了摇头:“咱们当这个天朝上国太久了,一个习惯了受人敬仰的人,又怎么会再虚心求教别人的专长?就算改朝换代,也不过是在前朝的旧屋子上刷遍新漆,看似光鲜亮丽其实早已梁朽椽烂,复国不过数年,就有那么多的朝臣贪污索贿,是陛下没有严令禁止吗?还是他们不知道前朝毁于腐@败?由此可见不伤筋动骨的将这些蛀虫挖掉,将易于蛀蚀的木头梁柱换成金刚铁骨,最多也就是走前朝的老路!可若是大刀阔斧的除旧布新……屋瓦纷坠之下,哭的还是这屋子里的万千黎庶……”

其实姜田还有话没说出来,就算将房梁换成是精钢的又如何?虫子是啃不动了,可还有铁锈来捣乱呢!就连马克思都只是将共@产@主@义寄希望于人类的道德进步,在已知的人类历史当中,没有一个文明能应对所有的挑战,并保持从始至终的繁荣富强。中国做了两千年的世界第一已经算是逆天的异类,关键是一想起历史上中国从清末至改革开放这段痛苦的转型期,姜田都不敢想象眼下这中华朝能不能完成这种撕心裂肺的浴火重生。这也是张韬本来急不可耐的改革来了个急刹车,变成一点点蚕食既得利益集团的原因,因为就算是万马军中不曾胆怯的他也心生畏惧、话又说回来,中国人心中普遍存在的那点自豪感,不也正是来自于世界第一强国的自负,也正是因为这种自负深入骨髓,以至于被打落宝座之后一百年,还在中国人的内心中存留着有一天能重新傲视天下的那点使命感。也正是这种使命感才催生了张韬、姜田这类穿越者想方设法的要改变中国命运,可是国运真的只是因为科学的发展才衰落的吗?或者说中国开始系统的研究科学了,就能避免有一天再度衰败下去吗?看看清末各种改革运动,看看民国的各种乱象,看看改革开放之后,那些蛀虫再次复活群魔乱舞的景象,姜田和张韬都迷茫了。

让人没有预料到的是,姜田这番言论传播的比桃色新闻还快,甚至朝廷的邸报还摘录了其中的句子,以《亡@国@论》为题进行了转发,看得出张韬在听了这番话之后那种深刻认同的态度。更是让全天下的读书人明白了朝廷改革的决心,这不是什么反攻倒算,也不是皇帝讨厌东林党于是迁怒于儒家,而是直指延续了二百多年的明朝制度中,过分抬高儒生地位的根本问题,更是直截了当的告诉天下人,谁要是反对改革首先就是对皇帝不忠,其次是对孔子的思想不孝,既然不忠不孝就别怪律法无情!虽然从历史上看,过分抬高儒家导致其祸国殃民的应该是汉武帝,但毕竟让读书人身份显赫的无以复加的正是没什么文化的朱元璋,希望靠八股文把文官变成书呆子的也是这位皇帝,所以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毁了自己开创的大明王朝,也算是历史对他最大的嘲讽。可要命的是问鼎中原的满清恰恰不懂的如何盖房子,也只能在明朝的废墟上粉饰一遍,这才让中国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读到这篇文章的那些儒生们可没有这种历史情节,他们只当这是朝廷借姜田的嘴向自己下的最后通牒,尤其是张韬在这篇文章之后的批注最为刺眼:天下读书人都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可是这前边的“格物、致知、诚意、正心”哪去了?只因为不想去做就不提了?这些人读的圣贤书都喂了狗不成?更令人刺眼的是,张韬公然宣布推广新学,就是要弥补天下龌龊的读书人所逃避的格物致知,然后要考究学子的诚意正心,这才能问你是否可以修身、齐家、治国,所以只会写八股文的废物绝不能出仕为官,至于今年的最后一场恩科可算是皇恩浩荡,让这帮不分五谷的米虫有个垂死挣扎的机会,也不让皇帝落个不教而诛的罪名。至于以后要想当官,就先给我格物致知去。

“我是一时口快,结果被你抓住机会打出一组连环拳。我就奇怪了,明明你比我还了解这帮人,而且还口口声声说不让我卷入这场斗争,可最后还是被你利用了?”姜田坐在龙书案的前边,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文件,一边抱怨着张韬。

而端坐在书桌后边的皇帝陛下连头都没抬,依旧批阅着奏章:“少废话,那是你自己管不住嘴,朕不用白不用,本想着今年的殿试完毕之后再说这话,谁让你提前了?再说朕找你不是为了这事,那丘田围着半个中国转了一圈,前两天回京之后就上了奏折,洋洋洒洒的几万字,朕早就给你转过去了,看完了没有?”

姜田一听赶紧从一堆文件中挑出一打装订好的奏折:“看完了,也带来了,只能说他看到了问题,却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

“办法?”张韬这才抬起头,戏谑的看着姜田:“咱俩都知道该怎么办,你指望一个明朝的进士给你说出解决的办法?他就算想步步高升,也不可能为了博得朕的青睐而去得罪自己的同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