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银嗅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像是人类彼此憎恨殴打后留下的气息。
他隐在暗处的蛇尾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顺着血腥味传来的方向过去,而是继续朝着教堂的方向游动了过去。
虽然现在镇子上到处都是人,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一路小心地前往教堂。
他体内的蛊虫也在兴奋地乱动。
不知道是因为镇子里弥漫的血腥味,还是因为快要到教堂了。
蛊银看着自己手臂下滚动的蛊虫,强行将它们压了下去。
自从第一次见到神父之后,他身体里的蛊虫就开始变得不听话了,一天看不到神父就会变得躁动不安。
甚至还会反抗他的命令。
这种宛如左右手不听使唤的行为让蛊银很是烦躁。
但是他也没办法,只能每天都过来。
当然,他的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寻找教训神父的合适时机。
他每次都是如此对自己解释的。
很快就来到了教堂附近,蛊银停住了身形。
因为他在教堂里嗅到了很多人类的味道。
以往的这个时候,教堂里早已没人了。
现在却还人头攒动。
蛊银躲在暗处,看到教堂的人们簇拥着神父高挑纤细的身影走了出来。
“神父,他们实在欺人太甚了!”
“是啊,那可是您亲自洗礼的信徒,这就给抢走了!”
“必须要给他们一个教训!”
“下午打了一架,可是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就把人抢走了,太嚣张了!”
酒疏走在人群中央,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教堂外的阴暗处,那里似乎有一道阴森的影子躲藏着。
虽然看不到具体身形,但酒疏还是能认出那道影子的主人是谁。
“带我过去吧,去看看我们的同伴现在怎么样了。”
酒疏收回视线,抬头,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起,露出柔和自然的笑容。
极具亲和力的面容让信徒们眼中的信赖和憧憬更加浓厚。
对所有信徒来说,能看到酒疏脸上的笑容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激励。
“好的神父!”
说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就往镇子的另一头走去。
蛊银庞大的身体不便遮掩,只能远远地跟在后面,无法靠得太近。
但他敏锐的听力还是能听到些许动静。
酒疏身边的信徒们都在说什么同伴,耻辱之类的话,好像是有信徒被人抓了,直接影响了神父的面子。
毕竟刚刚接纳了信徒就被人绑走,完全是在打神父的脸。
作为神父最忠实的拥趸,信徒们为此大动肝火。
每个信徒都感觉是自己被人扇了好几巴掌一样,咽不下这口气,甚至大晚上还要叫来酒疏去主持大局。
只为了给酒疏出一口气。
作为一头习惯了茹毛饮血,不懂人情世故的野兽,蛊银其实不太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激动。
他听不懂,便只是盯着酒疏的背影不放,不再在意其他人。
然而同时,每一个靠近酒疏身边的人类都是他注视的对象。
目光是连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阴冷和嫉妒。
本来这个时候他该躲在教堂里看着酒疏睡去的,可是现在,这段安静美好的时光却被这些人类给占据了。
真是该死的人类。
他们明明已经拥有了漂亮的皮囊,光滑的皮肤,却还要抢走他最后微不足道的时间。
要是能剥下他们的皮肤就好了,那样他们就能体会到他此时的感觉了。
长长的蛇信吐出,蛊银此时的竖瞳里满是烦躁和怨。
“……”
不,不对,他也是人类,不该对人类抱有恶意的。
他们都是被神父蛊惑的无辜镇民而已。
神父是坏的,他们才是好的。
蛊银晃了晃脑袋,将自己刚才的杀意掩埋了下去。
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他只是想要教训神父而已,没有其他目的。
而且那些人类的皮肤并不是最光滑的,剥下来也无法让他变得好看起来。
说服了自己之后,蛊银便重新游动在镇子的黑暗里,漆黑的鳞片在地面摩擦出沙沙声响。
继续跟着酒疏等人的步伐前进。
他始终不敢承认自己的真实想法,像是一旦承认就会紧接着认清自己永远也无法靠近那个漂亮人类的事实。
只有以教训为借口,他才能毫无心理负担地继续靠近。
而不是自卑地远离。
今晚的封家镇格外热闹。
年久失修的道路和路灯也拦不住镇子上下嘈杂的脚步声音。
此时的封琪还在街上徘徊。
她其实早该回家的,可是临到家门口她又觉得自己在跟男友生气,不能那么早回去。
不然就好像是她向男友妥协了一样。
只会让男友越来越不在乎自己。
于是封琪就这么一直在街上游荡了一下午,光是躲避那些向自己传教的镇民就已经耗费心力了。
她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空闲的小房子,坐在屋檐下休息了几个小时,睁开眼就发现镇子里人声鼎沸。
许多人都朝着封家镇祠堂的方向走去。
封琪有些好奇地张望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跟过去。
最后还是担心祠堂那边出事情,小心地跟了过去。
她跟在人群最后,倒也没多少人注意到封琪。
这让她松了口气。
不过她高兴得太早了,她终归是镇子里最漂亮的女人,不可能永远不引人注意。
不多时,她的身边就走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封琪认出了那人。
是她小时候很要好的朋友小陆。
那时候他们是同一个幼儿班的学生,关系很好。
封琪还记得那时候的小陆还是个很活泼的孩子,整天跟在她身后当小跟班。
当时还有不少人说小陆暗恋她,害得封运都吃醋了。
现在想来也是一件趣事。
封琪想到童年时期,不禁露出了些微笑容。
不过此时的小陆跟小时候的他已经大不一样了。
此时的小陆正面色狂热地跟在一众教会成员身旁,趁着人们都挤在路上的功夫,对着镇子里其他不信教的镇民发放传单。
面容是显而易见的疲惫憔悴,但眉宇间却难掩亢奋,再没了小时候的懵懂可爱。
“封琪?是你吗?好久不见啊,早就听说你回来了,一直没机会见你。”
小陆也看到了封琪,他热情地走了过来,满脸笑容。
似乎还跟小时候一样暗恋着封琪。
封琪客套地笑了下,终究没好意思像躲避其他传教人员一样直接走开。
小陆还算友善,没有一上来就传道,而是像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谈论着小时候的趣事。
但是他手中紧握着的厚厚的圣经,和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还是出卖了他。
封琪一眼就看出小陆准备说服自己入教。
小陆与封琪同龄,现在不过二十出头,是镇子里少有的年轻人,按理说应该更加理智才对,不该被神父欺骗的。
可是他还是被神父骗得团团转。
封琪想到这里,不禁怜悯地看着小陆,不等他开口传教,就打断道:“小陆,你还是离教堂远一点吧,那个神父不是什么好人。”
小陆闻言,脸上的笑容都变淡了许多:“封琪,神父是个很好的人,你不要污蔑他。”
封琪恨铁不成钢:“你交了多少赎罪金了,还没得到教训吗?”
封琪是真的很想要劝自己这个好友迷途知返。
虽然她并未与神父近距离接触过,但至少她男友封运口中的神父是个虚伪至极的人物,离得越远越好。
“封琪小姐,请不要继续污蔑神父先生。”
听着封琪的话,小陆脸上的笑容彻底不见了,眼神也冷了下来,没了刚才的热情。
在他们这些信徒眼中,神父就是他们信仰的神明的化身,容不得任何人侮辱,这也是他们现在这么晚了还出现在街道上的原因。
封琪有点委屈地憋起了嘴巴,不明白为什么小陆会突然变得那么奇怪。
他们以前可是最好的朋友了,现在就为了一个神父就变成仇人一般。
这算哪门子的暗恋。
今天真是太倒霉了。
蛊银变得很奇怪,小陆也变得很奇怪。
封琪被小陆的眼神刺激得不轻,姣好的面容气得涨红。
“我真不知道你是中了什么邪了,什么神父,根本就是个骗……”
话还没说完,封琪就猛地停住了,因为她看到四周原本还挤挤攘攘前往镇子祠堂的人们都回头看向了她。
目光是如出一辙的不善,显然是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封琪正撞到了枪.口上。
其中有许多面孔都是很熟悉的,是封琪小时候的长辈。
他们每一个的目光都没有了往日的和善,反而冷得骇人。
封琪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不禁脸色一白,有些惧怕地停住了脚步。
“你可以不相信神,但是不能侮辱我们的信仰,封琪。”
小陆在一旁冷冷地说着。
神父有多伟大,有多慈爱,眼前这个幼时玩伴根本不了解,却还大放厥词,诋毁着神父,小陆已经彻底没了对她的好感。
封琪嘴皮子颤了颤,真是受够这群疯子了。
她很想直接撂下狠话,说他们就跟男友封运说的一样,已经被神父洗脑洗坏了脑子。
可现在形势比人强,看着身边一群乌压压的人头,她也只能悻悻然地闭了嘴,不再说话。
而或许是因为这群人还有正事要办,便没有多在封琪身上纠缠。
那些不善的目光很快就收了回去。
众人继续朝着镇子中心的祠堂走去,每一个人的表情都说不上开心,甚至有很多人面露愤恨,像是要去打架一样。
封琪被这气氛压得喘不过气,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放下身段,询问身边的小陆。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这么群情激奋的?”
小陆做了个向十字架祈祷的手势,眼神狂热地说着:“是有人违背了神的旨意,伤害了我们的同伴,应该被惩罚!”
封琪还是没听懂。
但看着小陆这副神神叨叨,激动到快要晕厥的模样,也不好再问什么,反正一会儿到了祠堂便都知道了。
跟随着人群来到祠堂附近,封琪看到祠堂外已经围了一圈人。
密密麻麻的人头挤挤挨挨的,却是无比分明的两方人马。
一方是教堂神父那边的信徒,另一方是属于祠堂的镇民们,昔日平静的小镇彻底分裂成了两个势力。
“祖先不幸啊!你们这群不孝子!这里面可都是你们的祖先,现在围在这里想干什么?对祖先大不敬啊!”
祠堂外的台阶上,男友的父亲封父拄着龙头拐杖气愤不已。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简直是着了魔!中了邪了!自家祠堂都不放过,你们疯了不成!”
“这信的是个狗屁的神啊!”
封父气得胡子乱颤。
封琪还是第一次见到一向稳重深沉的公公露出这副模样。
与之前第一次回到镇子上时,封父露出的嫌弃表情形成鲜明对比。
要知道封琪是从外面读了大学才回来的,到底感染了外界自由的风潮,对老一辈三从四德的那一套很不感冒。
这在封父眼中难免显得轻浮不靠谱,一度阻拦她和男友确定恋爱关系。
封琪不太喜欢这个古板守旧的公公,但为了男友也都忍了下来。
平时在家里都尽量避着他,不让他找到机会训斥自己穿着浮夸放荡,逼自己做家务什么的。
看惯了封父高傲不屑的表情,如今看到封父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样子,封琪不禁露出了惊奇之色。
更加好奇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居然能把封父气成这样。
而她很快就知道了。
随着人们毫不在意封父的权威,肆意拥挤着冲破祠堂防线进入其中,封琪也跟着混了进去。
一路向前,到了祠堂大后方的湖泊。
这里是镇子的中心区域,同时也是这座镇子的龙脉所在。
当初祖先们为了封家镇能繁荣昌盛,特意将祠堂设在了大山唯一的凹陷处,汇聚风水。
因此祠堂之后就是一片面积颇广的淡水湖。
现在那大湖之上正吊着一个猪笼。
很久没见过这么古朴的劳动工具了,封琪也是看了好一会儿才敢确认那是个猪笼。
而此时,那猪笼里还有个人在挣扎。
依稀是个长发凌乱的女人。
“都停下吧,这是我们祠堂的内部事务,容不得外人插手。”
封琪抬头,看到了男友的身影。
封运此时站在湖边的祭坛上,面色冷肃。
湖边拥挤的人群仿佛也被封运的气势镇住了,安静了下来。
“你们现在离开,我也就不计较你们冲撞祠堂的事情了。”
封运扫过这群人的脸,声音平静。
如果按照往常的规矩,擅闯祠堂的人是会被祠堂除去姓氏的,到时候死了也入不了封家镇的祖坟,成了孤魂野鬼。
这是过去千百年间镇民们最害怕的事情了。
可是现在,威慑力似乎并没有那么大了。
封琪张望着四周,看到旁边的信徒们对这番话不为所动。
依然脸色冰冷地看着对面与自己对峙的祠堂势力,却并没有直接动手,似乎闯到祠堂里就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任务了。
但人们依然站在湖边没有走,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什么冲撞?我们只是想要救回一个无辜的同伴而已。”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封琪扭头看了过去,终于知道这群人在等谁了。
原来是在等那个虚伪的神父。
“神父!您终于来了,他们欺人太甚,差点就要将人淹死了!”
“是啊,神父,绝对不能轻饶了他们!”
“还拿剔除族谱的事情威胁我们,我呸!”
封琪看到刚才还面色冰冷的镇民们脸上露出了狂热的神情,热情到与刚才判若两人。
啪嗒啪嗒——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来,封琪睁大了眼睛,看着从人群中走出来的神父,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封琪以前是见过神父的。
虽然只是远远的见了一面,但神父脸上的虚伪算计根本无法逃过她的眼睛,让她作呕。
可现在,明明还是那张脸,五官却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气质也是,变得无比干净温和。
没有任何虚伪的痕迹。
至少封琪现在根本看不出来。
她愣愣地看着酒疏从自己身边走过,纯白色的长袍,身形俊秀。
属于青年的高挑让他的气质出挑,根本无法移开眼睛。
酒疏并未在意身边的人,很快就来到了人群最前面。
站在他侧后方的封琪只能看到酒疏线条优美的侧脸,还有白皙的耳垂上一颗小小的红痣。
视线下移,酒疏露出袖口的手上拿着十字架,显得手指愈发修长,骨节分明。
封琪看得入神,久久移不开视线。
“神常说,人们彼此之间要宽容,但人们也必须要友善同伴,我们只是想要接走我们的同伴而已,这并非一件很难理解的事情吧。”
神父的声音很好听,虽然跟以前一样喜欢长篇大论,但却不让人厌烦。
语调像棉花糖一样绵软,却不会太过甜腻,而是属于青年特有的温和,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封琪有些理解为什么那些信徒会那么沉迷于教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