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游04

奚指月道:“我曾听人说起,最凶险的历练却是温先生还在乙舍求学时曾去过的那一次。”

他同温教习说了这一席话,将众弟子分散的注意力都引了回来。

连陆九思这样把下山视作洪水猛兽的人,眼中也写满了好奇。昆仑与南疆,一极西,一极南,不是山高路远便是妖兽横行,在这两地历练已是凶险万分,竟还有更凶险之处吗?

众人的视线都落在温教习身上,目光是从前听他上课从未有过的热切。

温教习叹了口气,众人便焦急三分。

温教习又摇了摇头,性急的人更想摇着他的肩膀问个究竟。

“那次……”温教习叹道,“我与诸位师兄师姐决意渡过重洋,一探浮阎岛。”

抽气声接连不断地在教舍中响起。

他们这次不过是要与渡海而来的魔修打个照面,就已有人心生怯意,畏畏缩缩,谁曾想到学院的前辈们竟然想着渡海而去,到那岛上一探究竟。

浮阎岛上的魔修何止千万,其中更有修为深不可测,几可媲美陆地神仙的存在。而他们当初不过是学院的年轻弟子,撑死了也就是个九品境界。

几十人贸然登岛,岂非如蚍蜉撼树一般?

这是何等疯狂,又是何等胆气!

“后来如何呢?”陆九思好奇道。

温教习道:“说是凶险,自然死了很多人。”

“甲舍十八人,回到山上的只有两人。其中一人修为尽费,形同废人。”

当初甲舍最意气风发的那些师兄,有的在惊涛中为护住众人力竭而死,也有的为了替众人探路,命丧魔修剑下。

如若他们不死,时至今日定然都是修真界中的一流人物,不说开宗立派,也能有一番时所瞩目的成就。

但他们争先恐后,心甘情愿地陨落在了那次异想天开的历练中。

活下来的倒是他这种天赋平平、被众人悉心关照的弟子。

陆九思小声道了句“抱歉”,才问:“先生,你就是为着这个缘故,才不让我们下山的吗?”

他有些理解温教习为何先前那么反对他们去蓟北道了。想来是当年的事很是让教习寒心,对方才不愿见学院弟子继续在魔修手中陨落。

他不解的是奚指月为什么要让温教习提起这些陈年旧事。历练那么凶险,甚至会死很多人,说出这些事难道不会让大家寒心吗?

“温先生,你不愿让他们下山看看吗?”奚指月平声静气地问。

“不愿?我当然……”温教习话中一顿,“我为何不愿?”

他放下经书,双手撑在书封上,好似能从这个动作中汲取到生的力量,苍白的头发也不再那么干枯毛糙,犹如将死的蓬草。

温教习道:“下山看看吧,走远一点最好。”

“你们会知晓山下有顶好的四时风光,春色满园,秋月映江,三伏蝉鸣,雪国万里,都是山上看不到的景色。遇上许多人,晓得许多事,才明白身边这些师兄弟有多好。”

有弟子小声道:“那师姐呢?”

温教习听得此言,思及往事,怅惘道:“师姐也好。她是最好。”

温教习比弟子们大了许多,又不够平易近人,从不提起自家的事,他们无从得知对方说的是当初哪一位师姐。看温教习的神情,那位最好的师姐不是死于历练途中,便是同他人结为道侣,左右和教习无缘。

“去吧。”温教习一改往日的死板,难道面露追缅之色,语气轻松道,“老朽如今还记得,上岛前那一夜,许多师兄师姐都辗转难眠,披了外衣,中夜在船头闲步。”

“睡不着便到船头修炼吗?不,不。”

“我听得一位师兄对师姐说,若是能活着离岛,能否再邀她在这月下对酌。我还想再听听师姐怎么说,便被师兄提着剑赶走了。”

“那晚惊涛骇浪,风雨又起,到如今我还记着的却不是那些事……”

众弟子们听他说得凶险,原已有些神情低落,这时却又生出了别样的悠然神往之情。

下山兴许生死难测,却有美景,可酣战,能在月上柳梢时和心仪之人许下生死之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