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不敢。

因为如果答案太残酷,他大约也只能像爷爷那样,装聋作哑,避无可避,便只能强说一句,都是自己的错。

自欺欺人,愚蠢,不可救药。

“义父,能像小时候那样,摸摸辰羲的头吗?”

晏无咎抬手,轻轻抱住这个少年天子,这个未来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

怀抱温热,举止温存,晏无咎眼底从容平静,云淡风轻。

只有天际黄昏将尽的残霞,波诡云谲,承载着人间喜怒,晦暗将生。

“你长大了。很好。”

长大的第一个标志,就是开始有自己的想法。

如果打从一开始,晏无咎就知道白辰羲就是慕容辰羲,那么,老皇帝会死得更早一些。

因为,晏无咎素来没什么耐心,他比崔玹只快不慢,更狠厉直接。

未来的天子也只会永远是个小白兔,非但不会有爷爷,也不会有义父。

可若是养孩子,那就不但要教会他,如何自己坐稳那个位置。还要耐心看顾,那颗尚且清透温热的心。

……

原本晏无咎计划骗来朝臣,控制住崔玹和党羽,然后强势宣布遗诏,赶在崔玹动作前,将慕容辰羲扶上帝位。

如此,他们两方再换个场地斗。

他和慕容辰羲关系疏远,中间留着的几个障碍,比如崔玹可以利用的柯内监,都是预备埋给崔玹看的破绽,好叫他相信他的胜算不小。不必急于一时,破釜沉舟、鱼死网破。

然而,这些布局如今看来似是用不上了。

当夜,宫内宣召六部重臣。

老皇帝临危托孤,立新帝,这样的大事自然无人会错过。

锦衣卫接到的命令却由原本的只是控制局势,变成直接将人拿下。

因为,云妃娘娘忽然当众自陈己罪,不但认下当初众说纷纭的孤禅寺悬案确是自己所为,而且说出,当年废太子昭的巫蛊案真相,背后也有她的手笔。

如此骇人听闻、自杀式的行为,矛头指向的却都是当今炙手可热、权势滔天的崔相。

云妃一眨不眨,说,孤禅寺案杀全寺三百多口的凶手,是当初年仅二十岁的崔玹。

“……不止如此,他豢养杀手,十年前追杀皇孙的神秘势力也是出自他手。本宫当年自持陛下宠爱,替他多番隐瞒,将这些事分而化之,以子虚乌有,诸王夺嫡掩盖。万万没想到,他以孤禅寺之事为把柄,要挟本宫对陛下用药,以期蒙蔽陛下,换得权势。本宫不从,他便先以刺客布局,自导自演,引来妖人假作仙师,这才害了陛下。”

朝廷重臣有一大半是崔玹党羽,不需崔玹说话,自然有人站出来反驳。

“娘娘莫不是伤心过度,说起了糊涂话?还是说,受了什么人蛊惑威胁?陛下病重,娘娘不离左右,若崔相当真包藏祸心,怎么十年了不见娘娘说话?”

云妃美目垂泪,看着他们,凄然道:“本宫当时糊涂,自知罪孽深重,唯恐遭到陛下抛弃,不敢说出来。以为他趁陛下糊涂拿到相位就能收手,没想到陛下会因此被他害死。事到如今,本宫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他是本宫的弟弟,若非他所言所行天理难容,本宫何以冒着遗臭万年,大义灭亲揭发出来?这么做对本宫毫无好处。”

堂下的崔玹微微闭眼不语,好整以暇。

旁边的人脸上难看,勉强说道:“娘娘的话,微臣实在不敢信。你说十九年前的巫蛊案都与崔相有关,需知十九年前,崔相不过才十一二岁,如何做得出这等大事?”

云妃咬唇:“因为,此事虽然不是他直接所为,却与他脱不了干系……当初崔家的家主崔权,待他极好。自小将他带在身边教导。崔家有个传言,崔玹根本不是本宫父亲所出,而是崔权叔父的私生子,只是记在父亲名下。当初本宫在后宫之中难以立足,便求助叔父。当时,崔玹就在边上,叔父本来不想理会,就是他忽然说有趣,出了巫蛊嫁祸这个主意。”

说完,云妃并不给人机会来挑她话里的刺,伏倒皇帝灵前,痛哭出声,一句句清清楚楚的悔恨之语,字字都是刺向崔玹的诛心之刃。

堂下那些朝官还想努力辩解,但是聪明人都知道,大势已去,今日他们慢了一步,从一开始便在晏清都的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