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无咎看着眼前的宋筱,陌生的叫他第一眼甚至以为自己认错人了。
眼前的女子眉宇一丝弱不胜衣的纤细,仿佛那种养在深山幽谷,以兰花诗词为伍,清风古琴为伴,仙气才气呼之欲出的闺秀,清丽到有些淡淡的哀愁。
可是,差不多两个月前,宋筱还是个会大摇大摆上街的女霸王。挡在他面前故意装作崴了脚,抬着下巴理直气壮伸手叫他扶,白眼翻得娇俏又恣意,碰瓷碰得大张旗鼓,当街就敢公然宣扬,男人能调戏女人,女人调戏男人天经地义。
闺中密友若是遇到委屈,她当仁不让第一个出头。连晏无咎这种混世魔王都敢招惹算计,借他的手去惩治那些纨绔子弟。
虽然有时候有些烦人,但却鲜活耀眼得叫人难忘,可以说,清苑县那些纨绔公子,有一大半提起她一边皱眉一边向往。
难以相信,这样的宋筱两个月后会变成现在这副性情,还做了王爷的小妾。
宋筱神情平和,露出一点笑意,看得出来是真心喜悦,但连笑容也温凉淡淡。
“以前年纪小,总觉得做人小妾仰人鼻息,还不如死了算了。现在倒觉得,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旭王的妾……若是顺利,搞不好以后还能进宫当娘娘。”
她显然经历了很多事情,整个人从天真冲动的少女变得沉稳从容许多,但看她说话,本性显然并未真的更改。
晏无咎静静地看着她:“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以为你失踪了,找了你很久,你家里也没有任何回音。你父亲怎么舍得叫你来这里?”
没记错的话,旭王当日接见他这个外男,在浴池那种地方都没有避让,跟宋筱一起的还有另一个美人,显然即便是妾,旭王对于宋筱也没有多少看重。
宋筱过去最是好面子,若是有纨绔子弟用不好的眼神看她,她都绝不会算了,一定要整得对方认错,发誓再也不敢。
如今却能毫不在意自己被外男看着。
宋筱神情怔然,微微有些苍白,自嘲笑了一下,很快回神:“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先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投靠了旭王?那日你说你杀了崔权,这都是怎么回事?我原本听到旭王喊你的名字,还以为是重名,听到你的声音才敢认。”
晏无咎也笑了一下,淡淡地说:“事情比较复杂,一言难尽,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宋筱果断说:“那就说些短话,我问你,青州牧的爱女现在如何了,过得可好?”
她声音和神情都淡雅恬然,但晏无咎却听出来一股杀气。
“冉小姐吗?她死了。”
宋筱立刻笑了一下,淡淡的嘲弄凛然,冷声道:“便宜她了,怎么死的?”
晏无咎神情平静:“她家悔婚,她却一心想嫁未婚夫,编造出采花贼来自毁清誉。恰好撞见未婚夫与侍女私通,她险些打死侍女,叫人抓了把柄威胁。情急之下到处说采花贼是我,要我娶她。第二日就被人杀了。她的未婚夫出来认罪,官府以自杀结案。但是,应该是被人毒杀了。还不清楚凶手是谁。你那日失踪,与她有关?”
宋筱自从听到冉小姐死了,嘴角便一直噙着一点嘲讽冷笑。
“差不多吧。”她淡淡地说,“她跟我套话,和侍女一起趁我不注意绑了我,代替我去见你。后来,我便被人抓了。”
宋筱眉宇微蹙,显然不太想提起之后的事情。
她很快从情绪里抽离,平静认真地看着晏无咎:“今日时间不早,有些事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明日夜晚三更,你想办法来北面的荒园。到时候,我对你从头细说。在这之前,你要小心。”
晏无咎疑虑:“小心谁?”
宋筱微微自嘲,一直略略蹙着眉:“老实说,我自己也不知道,还有谁是不用小心的。这里很危险,你最好谁都小心。说真的,我连你都不知道能不能相信,可若是不信你,我又能信谁呢?”
她面上微微怅然,说完却也没有任何踟蹰犹豫,眉宇果决,对晏无咎点点头:“我走了。出来的已经太久了,记住,明日三更,以柳条为信。若是没有看到柳条,就代表计划有变。你不要现身。”
晏无咎等宋筱离开后,才自然地沿着湖边漫步离开。
回了院落,晏无咎随意用了几筷子晚饭,便回了书房。
一天下来,他现在这才有时间细细研究六扇门送来的封庄鬼杀人的卷宗。
虽然自己就是个死后重生,疑似还穿了书的恶鬼,但是晏无咎本人并不相信有什么鬼作祟一说。
他相信,六扇门的神捕也不会信什么鬼杀人之说,所谓找僧人超度,很可能是打探焚莲的踪迹。
从清苑县时候,六扇门的人似乎就有些追着焚莲而来的意思。晏无咎虽然隐隐察觉了,但当时的他并不在意,也不感兴趣,便四两拨千斤绕过去了。
摒弃杂念,晏无咎细细从头看着卷宗。
据记录,封庄闹鬼的案子是五月十八号开始的。
第一个死者就是木家的老族长。
木老族长的死很是离奇。
据周围人的口供所说,老族长素来身体康健,当日下午还去后山湖边垂钓,回来兴致不错,用了两碗饭,饭后还哼唱了一段戏文。
之后,他照例睡前要燃香诵经。因为年轻的时候经常在地下劳作,身体多多少少有些毛病,老了就显露出来,需要特质的香来驱散缓解。
封庄这里多槐树,槐树品类众多,从四月能开到十月去,这里很多香便用槐花制作。
合香的事情一般是封家在做,那一日木老族长用的香就是封家今年合的第一波新香。
老族长点香的时候,少族长和几个族老还来探望过,问了几句族中少年的情况,也提起了给京中其他贵人建造墓穴的事,过问了一下工期进展。
一切都很正常。直到点燃了香后,众人走了出去,老族长独处室内。
约莫一炷香时间,忽然听到里面传出一句:时候到了,是该走了。
众人走进去一看,香燃尽了,而老族长也死了。
他用一把凿石的锥子,刺穿了自己的喉咙,鲜血糊了经书。
老族长焚香的室内只有一个门,门外所有人都在那里,无人能进去。
室内虽然有窗,却有琉璃窗镜,大小也容不下十岁以上的人进出。
这是典型的自杀。
所以,众人虽然悲伤不解,却都没有多想,便通知封家祭祀来准备老族长的丧事。
与此同时,少族长接任木家新任族长。
麻烦的是,三日后,汴京的旨意来了,众人才慌了神。
木家是开山造墓的匠人,与制造机关图纸的公输家和负责祭祀的封家都有紧密合作。
除此之外,他们一般不与人交流。
毕竟是为帝王贵胄建造陵寝的人,历来匠人就身份低微,更何况是这种匠人,若是传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恐怕就要合族俱灭。
木老族长已经多年不出手了,最后一次建造墓穴,还是九年前的事。
那是为今上修建的陵墓,从今上登基开始着手,修了有三十年。
但今上登基距今三十九年,如今已是七十四岁高寿,还能叫宠妃诞下麟儿,看上去身体依旧硬朗,要享用他的陵寝还得再等几年,反倒是他的儿子先薨逝了。
死的是废太子慕容昭,太子因巫蛊谋逆被圈禁而自杀身亡。当时老皇帝心痛震怒,命令木家在他的陵寝旁修建一个陪陵,草草将太子下葬。多年不闻不问。
然而七年过去了,许是云妃生了小皇子以后,叫老皇帝想起了当初的废太子小时候,时间消解了余怒,那点慈父心便浮现了。
老皇帝后悔了,想起原本发誓永不再见的儿子,想到他葬在那样荒僻的地方,大病一场,梦到已故的皇后在他面前跪坐涕泪,醒了后便下令恢复废太子爵位,将他从陪陵起出来,重新祭祀厚葬。
五月十八日,消息还未曾传出汴京,当年负责建造陵墓的木老族长却突然死了。
本来死一个木老族长,与皇帝要重新安葬废太子毫无关系。但是,这里不得不提,封庄建造陵墓的特点了。
古时候的帝王为了防止陵寝被盗,甚至会杀死建造墓穴的匠人,用以陪葬,来让陵寝的秘密永远消失。但封庄的匠人世代相传却无事,那是因为,封庄独特的丧葬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