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把椅子放在风景最好,坐北朝南的方向,一并还备齐了瓜子茶水。

“晏少爷这边坐,上回承您惠顾生意。小小心意。”

晏无咎失笑,缓缓眨了眨眼睛:“我记得……你好像是说书的?”

“哎呀,说书这是老本行。老了老了说不动了,就开了店,这不是技痒的时候上台过过瘾头嘛。”

老板很是高兴,毕竟晏无咎是他说书生涯里最捧场的主顾,一次性就打赏了一颗金珠子呢。这比酒楼生意日赚斗金都要叫他开心,毕竟于他意义不同。

“多谢老板。不过,你说书的本领,确实比你酒楼的酒菜好许多。你没发现在每回你说书的时候,生意都比平时好上几分吗……”

殷家的人一看,晏清都当真坐在椅子上,无视他们这些人,旁若无人地与老板聊上了。

再一看,人群里的冉大公子魂不守舍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无新的指示。

他们僵在那里,一咬牙便打算继续按照之前的计划,让那些打听来的受害者当众声讨晏清都的恶行。

于是,场面便颇为魔幻有趣了。

事件祸首晏无咎,与酒楼老板低声交谈,一老一少就着酒楼的生意和说书相谈甚欢。

殷家的人厉声宣扬着晏无咎的数条罪状,俨然将他描绘成一个人面兽心,将当地大姑娘小媳妇霍霍了个遍的当代西门庆。

几位传闻中的受害者家属左手拉着右手,摸摸鼻子一脸腼腆,顾左右而支支吾吾不语。

这还不算什么,一众围观群众最令人费解。

并没有人咬牙切齿,跟着唾弃声讨。也没有人敢怒不敢言,只拿眼神表达反抗鄙夷。

而是,一群人跟着摊主老板们买了瓜子点心,互相友好地分享传递,再笑呵呵地听冉家这边慷慨激昂。他们说得情绪渲染到位了,这些人就会哄然大笑,大声击掌叫好点头,示意他们继续。

阳光倾洒的大街上,一片过年似得快活的气氛。

就算是反应再迟钝的人也觉察出来,清苑县的人脑回路好像不太对,跟他们想的正常人不一样。

冉家的人被一群是非不分的刁民当耍猴唱戏的,气得脸色阴沉,不由去问旁边一起来的殷家的人,这是怎么回事?

殷家的人是清苑县当地人,自然该知道情况。

他们苦笑无奈,欲言又止:“这事一时不好说,说不清,这……还是跟表少爷说一声,咱们去县衙击鼓鸣冤。”

跟随冉公子来这里的人,在青州当地素来无往不利,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只觉得不愧是穷山恶水出刁民。

带头的随从一把将殷家那些下人推开,轻蔑地揪出来一个看上去文弱瘦削的书生。

男人压低声音,面上笑着,眼神不屑:“你也配当男人?听说那晏清都当着一众纨绔的面羞辱你,你倒好,跪久了站不起来是吗?你听着,我们公子乃是青州牧的大公子,有他撑腰,你还怕他晏清都一个小小七品官之子?这是你唯一能伸冤报仇的机会。”

被揪出来的是个姿容清逸的少年,眉宇神态一股清高倔强的气质。就像个颇有风骨,却没有经过事的书生。

闻言,少年脸色微红,冷冷瞪了一眼冉家那位武夫,高傲地昂着头冷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高冷少年姿态有些太端着,还故意调整了一下站姿,仿佛刻意朝着某个方向,好让谁能看见他最完美的一面。

冉珩的随从狐疑地张望了一下,只看到扇子抵唇,似笑非笑看着他们,一副轻佻放荡的风流清狂样。偏偏那眼神,像一柄寒水夜雨浸染的的刀光,冷冷静静地看着,他人分明坐着,却像居高临下一般,让人心下一怯,像是平白矮了一截。

那随从威逼利诱的声音虽小,周围的围观群众听不到,跟那少年站在一起的几个被揪出来的,所谓跟晏无咎有过节的受害者家属,却听得一清二楚。

有人冷笑一声站出来,先理了理衣襟头冠,这才朗声说道:“在下确实看他晏公子不顺眼,也与他确有这位官爷所说的龃龉冲突。不过这冤情却不是这么说的,你们冉家虽为官,但受害的女眷之死,怀疑晏公子是凶手。那便需要避嫌,免得别人说你们是栽赃报复,处事不公。”

这位才是真正言辞犀利的读书人,冉珩的随从无法了,不由看向人群里自家的公子。

冉珩眼神复杂地看着坐在那里,一派嚣张跋扈百无聊赖的晏清都。一时恨他目中无人,轻佻放荡。一时又不断想起,方才那人侧首看他时候,眉目清狂无辜。

这般风姿矜贵雍容,何以如此乖张傲慢?

想着那人眼底的心灰意懒和似笑非笑的冷淡,不由觉得,他是不是被世人所误,才这般厌弃度日?

或许其中,真的有什么误会……

陷入脑补中的冉珩,本就不甚坚定的恨意隐隐分崩离析,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原本的表象。毕竟,他方才还跟那个人说,他与晏清都有大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