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闭上眼睛,转过身,背对着那张龙椅和建文帝朱允,对身旁的张辅缓缓的低声说道:“南京城破,靖难军入城,陛下长期为奸臣所蒙蔽,幡然悔悟,自觉无颜面对本王,无颜面对天下百姓,因而在奉天殿中举火,皇后马氏及太子也同殉国难。”
张辅愣了一下,但是立即就心领神会,躬身应道:“臣,明白了。”
燕王朱棣再不回头看上一眼,而是迈开大步向着殿外走去。
阴暗的殿内闪动着火焰的红光,显得有一些诡异,而透过殿门,殿外则是明媚的阳光,普照着大地,仿佛是被殿门隔开的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更加美好的世界。
朱棣的步子越走越快,越走越轻松,因为他相信自己没有错,他相信未知的将来会更美好。
在他跨出殿门的那一瞬,身后依然传来建文帝那近乎凄厉的狂笑声:“燕王叔,朱棣,你可以杀了我们,可以杀了所有与你作对的人,但是你杀不尽天下人,你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朱棣禁不住摇了摇头,这个傻孩子!
直到现在,他还是没弄明白,天下人将永远不会知道真相,因为他们所知道的,是朱棣给他们的一个真相,也是他们所希望的一个真相。
没有真相,又何来悠悠众口?
走出殿门,张辅犹豫了一下,还是吞吞吐吐的对燕王朱棣问道:“据报建文的二皇子朱文圭就在旁边的殿中,要不要一块儿抱过来……”
他没有说完,因为他看见朱棣猛然回过头来,用一种惊讶而奇异的眼光望着他。
其实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
建文帝的二皇子朱文圭可只有两岁,还是个婴童!
张辅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会冒出这么奇怪的想法,这么残忍的想法?
难道这就叫做斩草除根?
或许人是很容易被环境所影响的,冷酷与残忍也很容易被传染,这和人本身的善恶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
就像在战场上,你拼了命想要杀死敌人,多杀敌人,无所不用其极,你根本不会感觉到什么是冷酷,什么是残忍,因为你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人,原本就是种很容易相互模仿的动物。
朱棣盯着张辅看了半晌,目光才逐渐柔和了下来,摇摇头说道:“不必!那个孩子派人保护好他即可。”
(后来朱文圭年仅两岁即被送到凤阳老家囚禁起来,被称为“建庶人”,直到明英宗夺门之变后,对其怜悯才释放了他,还为他修了房舍,娶妻生子。
不过当时他已经被囚禁了五十多年,与社会隔绝,早已不辩牛马,毫无自立能力,又疾病缠身,不久便去世了。直到后来南明弘光帝追授其为润王,谥号怀,史称润怀王。)
张辅连忙躬身答道:“是!”
他感觉自己的脑门上沁出了冷汗,燕王殿下该不会从此认为自己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吧?
所幸的是,朱棣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再作停留,而是径直走了。
张辅则留了下来,指挥军士们用木条钉死了奉天殿的所有门窗,然后守在四周,防止有人前来救火,或者有人从里面逃跑。
其实张辅心中明白,即使他不这么做,建文帝也是绝不会逃跑的。一个连心都已经死了的人,又怎么能在这世上偷生下去?
那一天的风很大,火势燃得很快,没一会儿整个奉天殿就全部被肆虐的火舌给吞没了。
除了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殿内房梁立柱的轰然倒塌声之外,一直响彻在张辅耳边的,却是建文帝朱允那疯子一般的狂笑声。
经过了这些年,他那凄厉的狂笑声,仿佛穿越了时间,还经常会在张辅的耳边回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