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褚星奇这等修道士闻来,只觉得这血丹腥臭无比,夹杂着五通的臭气,腐味重得直冲天灵盖,还隐隐能听见丹药中有孩童嚎哭之声。
他忍了一路,几乎要将胃中的酸水都吐出来。
靠在墙角平复了一会,褚星奇推开门,看到了已经被卸在院子里的东西。
这些是一袋的米,一只捆着的鸡,几篮鸡蛋,一大捆的蔬菜,几件新棉衣,色泽陈旧的金镯子、银链子,几匹布。诸如此等。
对于挥金如土的理国公府来说,这确实算得是“破瓜烂菜”的破烂。
可是褚星奇至今记得送他这些“报酬”的人的模样。
失去了三个孙孙的老人家衣衫褴褛,头发花白,背脊佝偻,她年事已高,儿媳与儿子都死在了流匪之中。和三个孙子相依为命。
最大的那个孙子都已经十四岁了,却一夕之间,三人全都失踪了。
她颤巍巍捉着自己仅有的一只鸡,以及当日的鸡蛋,托他杀狼除虎。
目睹了孩子身上千刀万剐的痕迹,一夜白头的中年男子,一条腿已经走不利索,一脸病容,背来了家中的米——夫妻二人都生着病,这是他和妻几个月的口粮。他们只活了一个孩子,指望他养老,却在不知名的地方被千刀万剐。他们勒紧肚皮,送来了这一袋米,托他杀狼除虎。
这几件棉衣,则是一位因为孩子失踪而哭瞎了双眼的母亲送来的。她丈夫早死,只有一个女儿。她幻想着孩子还活着,夜夜千针与万线,到处去捡棉花,为孩子缝了几件厚实的新衣裳,想等着女儿回来给她换上。
但她等回来的却是血肉被一寸寸吃尽的缥缈魂灵。
魂灵无法穿上她缝补的衣裳。
于是,她把所有的棉衣都送给了褚星奇,托他杀狼除虎。
这些被理国公府看作“破瓜烂菜”的,却是一个个家庭,一个个同样的父亲、母亲、祖辈,对自己孩子的爱与泣血。
他的父母把他当做掌上珍,他们的父母又何尝不珍爱这些孩子?
人世有贵贱,但情谊无贫富。
看着那腥臭无比的血丹,想起父母轻描淡写的“缺了再寻材料来炼就是”,褚星奇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他袖中有一纸名单。
没有人知道,看到这份来自镖队的名录时,他心中是怎样地恍如天打雷轰。
镖队的目的地,是理国公府名下的几座庄园,再从庄园,分转其他地方。
理国公府曾有败落之际,但从某一天开始,逐渐重新兴盛,连本该夺爵的父亲也续了两代的国公头衔。
那座庄园就是那时候设下的。
顺着“镖队”所指走了一趟,陶术回来告诉他,说那座庄园供奉着五通神像。
夜色已深,天上悬着一轮苍白的孤月。
凄冷的月光下,他顾影徘徊,忽然想起当年在山中学道时的场景。
学道三年,在山中,他因为时常思念亲长,顾望红尘。
师父有一次看到他望月,生了气,说:“哎,你如此顾念红尘,恐怕学道难成。倒不如学点皮毛,就回人间去吧。”
他回答说:“师父,难道神仙就不能有情?”
师父说:“均齐物我与亲冤,始合神仙本愿。你如此情意眷眷,如果学道归去,我且问你,如果有一日你的道与你的情相悖,你选情还是道?我怕你学了太多的道,又舍不下情深,反成祸害,连累师门。”
他说:“情与道,我都要。”
师父就看着他摇了摇头。
然后没多久,师父就把他赶下了山,逐出了师门。
他那时候不服气,不解师父语中真意。到今日,才知师父已将他前程看透。
徘徊无计心凄恻,一时是这些年来见到的种种血案,是那一双双哀求的眼,是人的良知,是他降魔除妖之道。
一时间,又是父亲的温言,母亲的眼泪,兄姐的笑容,是这么多年的骨肉情深,是他的情感,是他眷念红尘之心。
他在月下徘徊之时,张玉、陶术悄然来到了他身旁。
陶术知道他的心情,他轻轻一叹,低声说:“星奇,走吧。我们已经做好了探查。这些孩子最终消失的地点,是皇城的后山。是深宫之中。那个天师所在的地方。而据说剩下的五通邪神就是被藏在了皇宫之中......你......你如果还是接受不了,我们可以再查,或者我们去就行了......”
这几天,张玉、陶术在暗,褚星奇在明,他们通过那队军士,顺藤摸瓜地查到,这些孩子都是由理国公、以及各贵家转运到皇宫,再由皇宫炼成血丹转送各家。
可以说,几乎是大半的这个文本中的上流社会人士,都知晓,并参与了此事。其中,褚家是非常重要的转运的一节,听说最初是理国公府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好起来到处求神拜佛,参拜五通。
等孩子真的好起来后,理国公府为了转运,还在不断地加深对五通的供奉,最终,成为了虔诚的信徒,从五通手上得到了这个邪术。
褚家为了挽回家族的败落,选择了上奉邪术。
皇帝大悦,褚家得以袭爵两代,蒙赐无数。
而邪术可以带来的寿命、财富、权势,最终让几乎半个朝廷都参与了进去。
血丹最初流出的地点,就是皇宫。
各地官员要么在秘密地参与掳掠儿童少年敬奉上去,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莒县的前几任县令都知道一点内情,所以选择缄口不语。
月下,褚星奇闭了闭眼,握紧了桃木剑,重新再睁开眼,哑声说:“不,我跟你们一起去。这几天因为我的软弱,麻烦你们了。五通有些秘密,光杀死它们的躯壳是没用的,必须我亲自去一趟。何况......接下去,有些事,我想自己看清楚,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