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萍水相逢的白素贞悄声道:“徐娘子,这些你拿着,如若节省些,应该够你后半生之用。上天有好生之德,总会给人一条活路.....好好活着。”
大夫进来时候,就看到徐绣娘拉着白娘子的衣服,那双瞎了的眼睛里大颗大颗地往下落泪。
最后,白素贞念及还在等她的人,告辞了。
马车辚辚而去,还能看到徐绣娘站在医馆门前,虽然看不见,但就这么一直往马车的方向站着、站着。
“唉。”白素贞叹了口气,心沉了些:我总道自己苦,可是世上哪里没有苦人儿?
马车一路过了桥,穿了巷,驶过半个姑苏。
忽然锣鼓喧天,歌喉婉转随风而来。
白素贞听见乐声,问:“前面是勾栏?离码头还有多远?”
车夫道:“不是勾栏,勾栏早过去了,这是有大户人家在请班子唱戏摆席,大概是有什么喜事。”
他挥鞭赶马,但马忽然不走了,嘶嘶长鸣,乱跑起来。
“怪了,这畜生是怎么了?”车夫急急忙忙将绳勒,才看到个倒在路边的乞丐。
这乞丐身形纤细,年纪不大。只是一张脸血肉翻卷,没一处完好,流着脓水,双腿诡异地折断,形容惨烈不忍睹,似爬在人间的修罗鬼。路人见之纷纷避开。
只是偏偏乞丐倒在他们的去路上,他那狰狞可怖至极的面容正对着马头,马受了惊吓,这才不听使唤。
“啊呀呀,今日运道真是差,晦气。”车夫说。
“老车夫,莫提晦气,今日正是好日子。出什么事了?”
“白娘子,前面有个乞丐倒在路上,也不知死了没有,吓人得很,马受惊不愿走。”
白素贞掀开车帘,看到了那乞丐的模样。虽然十分可怖,她却不怎么害怕,只说:“既然他倒在马前,那见死不救不应该。且把他扶起来。”
车夫嫌弃那乞丐脏:“我可不愿意扶他。”
白素贞摇摇头,竟下车,亲自将那乞儿扶了起来。又向路两边的一个店家买了碗水,扶着他喂下。
乞丐挪动时碰到伤口,呻/吟起来,断断续续地叫道:“爹......妈......我要回家......老爷,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妈,妈......”这却是是个清亮的年轻男子声音,只是溢满痛苦,带着受伤后的嘶哑,催人泪下。
有围观的旁人认出了这声音,吓了一跳:“哎呦,这不是梨花班的小旦吗?怎么成这样了?”
白素贞吃惊:梨花班?
她仔细地再乞丐脸上辨认了一会,勉强从五官上认了出来。原来这是曾经在清河坊演过几出戏的一个南戏班子里的戏子。
路人说:“我看十之是惹到什么达官贵人了。前几天听说有唱戏的在贵人家里被烧死了?难道是这小子?哟,他还没死?乡下人贱命就是硬。”
白素贞闻言心下凄然,叫车夫:“老车夫,快把这乞儿送去医馆。”
“白娘子,可是您说码头还有人等着您呢。”
白素贞想,郎君他一向温柔和气,如果看到如此惨状,必定也同情。
“救人要紧。我加钱,你快下来帮忙搀抬他。”
乞丐送到了左近的另一家医馆。
大夫查看了他的情况,先给他又清了脓。服了退烧药。
乞丐中途醒来,却不再叫唤,只一声不吭,两眼发直,咬牙竟不肯咽下一口药,然后高烧又剧烈了起来。
大夫说:“他这是自己不想活了啊。就算能救活,他这腿,这脸,以后怕也只是个废人。小小年纪还得罪了贵人,以后可怎么活。”
白素贞踌躇了一会,看乞丐如此惨状,想起当年初来乍到绝望的自己。她叹了口气,返回马车中,再次取出箱笼,打开机关,用一根有内袋的腰带,装了四分之一的金银珠宝,拿回了房中,放在乞丐的身旁。低声劝道:“小兄弟,你还年轻,别绝望。无论怎样都要活着,活着总能有转机。这里有一点钱财,你拿着,远走高飞去他乡,就不怕人再害你了。你节省些,够你买家置业,到那时,再接来爹妈合家团聚。”
她殷殷劝,乞丐摸到了身边的腰带,里面咯着一些硬物,他先是怔住,后是呆住,咬着牙关,目光忽地凝向白娘子,将她的面容看了一遍又一遍。
白素贞却实在不能耽搁了,嘱咐了大夫几句,又付了诊费,忙叫车夫继续往码头去。
乞丐清清楚楚地听到他们叫她“白娘子”。大夫再灌药的时候,他不再咬紧牙关,松开口,任由药涌进喉咙。
他躺在病床上,凝望着窗外马车离去的方向,紧紧握住了那根腰带。
一路紧赶慢赶,天色昏黄下来,总算离码头不远了。
马车夫道:“白娘子,这回可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天就要黑了,那艘渡船也要走了。”
白素贞自然知道,她也心急如焚。
果然,等到码头,夕阳下,遥遥只看见一艘船正在解绳系帆。隐隐能看到船头立着个男子,正在甲板上走来走去,似乎在等什么人。
白素贞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正这时候,她余光忽然看到另一艘船边,正有两个官差,推搡押解着一个披头散发、薄衫赤足的犯人前进。
那犯人转过身,暮光中,她将他的正脸看得一清二楚,霎时骇了一跳:这、这人,这人不是王县令吗?
前些时日,她想自赎身,鸨母却买通了衙门捕快,将她拦住。还请了状师要反告她。
幸亏新上任的王县令是个好官,他听到白素贞在衙门口的话,下令捕快将她放进来。最后更是责了那些收受贿赂的衙役,命鸨母拿银子签放书。
她感激恩人,却不知道怎么还报恩情。
怎么不过短短数日,恩人竟然成了阶下囚?
车夫提醒道:“白娘子,你怎么了?你说的那船马上就要走了。”
可是眼前,王县令也马上就要被押上船离开。
两艘船,白素贞一咬牙,从箱笼里抓了一半的珠宝,兜进袖子,觉得有些少,又抓了一把,然后匆匆跳下车:“再等一等!”径直往恩人的那艘船奔去。
两个官差一边押解犯人,一边打呵欠:“这趟真不划算,这犯官,家里搜不出半点值钱货,身上又无半两银,家眷一个也没有,押他哪里有油水?”
那犯人却只低着头,一声不吭。
暮光中一个素衣的绝色美女飘然而来,巧笑倩兮地拦住了正欲上船的他们:“两位老爷,不知王官人犯了何事?”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这等佳人,官差对视一眼,问道:“怎么,小娘子,你认识这个犯官?这是官家的事,你莫问。”
“小女子与王官人只不过萍水相逢。哪有什么能力去管,但看见故人落难,总要问上一问。”一边说,白衣佳人柔柔地向他们手里塞了什么,官差一看,好家伙,居然是两颗宝石!
他们便瞬间变脸:“那小娘子听好了:他贪污受贿,还冤枉良民,险些搞得官逼民反。被钦差下令拿下,这就要押解上京,恐怕命不长矣。”
“官爷,既然如此,可否允许小女子送一送故人,给他送身衣物鞋子?此地离京路途远,北方春寒天冷,他薄衫赤脚怎行得?只怕耽误了两位老爷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