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流产 四两

邢夫人朝边上宫人看了看,宫人悄悄点了点头,她踏着轻步进了大殿。

大殿内,公子无夏站在珠帘边上,大夫乌同跪在珠帘前,他身边碎了一地白玉,看到晋候进来,连忙挪到主人面前,堂堂一个男人竟如妇人一般啜泣,“主公……你可得为小人作主啊!”

“这是何如?”

“主公,小的在大街上听人说公子得了一块举世无双的美玉。”

“美玉在哪里?”

乌同拭了拭眼角挤出的两滴泪,看向地上的一地碎玉,“主公……”

“孽子,你想作何?”晋候气得拔出腰间佩剑指向公子无夏。

公子无夏微抬下额,目光静静的看向前方,“父候想作何?”

“你还敢反问老子,真是反了……”晋候挥了一下剑。

公子无夏仿佛没有看到挥剑的晋候,风轻云淡:“父候,你召孩儿来所谓何事?”

“难道没事就不能召你嘛?”此时的晋候怒火攻心,根本不去思考儿子是不是自己召进来的。

“然,如果没什么事,儿且退了。”公子无夏揖礼准备出去。

仿佛没有听到自己的话,那是藐视,那简直就是对他绝对权威的挑战,至于是父权还是君权,他没有想过,可能也不会去想。

晋候横眉怒目,“孽子,给我站住!”

公子无夏停止脚步,“父候何事?”

“有美玉不知敬父,犯了大不敬之罪,吾要削了你的太子之位,吾要贬你为庶人!”晋候大声吼道。

听到这话,邢夫人喜上眉梢,和乌同相视一眼,成了!

还没等她想完,公子无夏转身面向晋候,缓缓出声:“父候,儿有说过不献美玉嘛?”

“么……”晋候下意识看向地上的碎片,“打碎的东西你还敢敬献?”儿子终于有反应,他得意极了,不尊我,不敬我,老子让你什么都没有。

冷漠淡然的公子无夏突然勾唇一笑,“来人……”

跪在地上的乌同和立在晋候身后的邢夫人相视一眼,神色忽凝,什么意思?都齐齐看向门口来人。

穿着甲衣的石予低头双手举着托盘踩着方正的步伐铿锵而来,铮铮有力。

众人目光全都被有气势的小军卒吸引了,竟忘了出声,直到石予跪地行礼,“小人见过主公,给主公请安。”

暮气沉沉的晋候被朝气蓬勃的石予衬托得老态龙钟,从跪礼声中目光倏的看向青碧托盘,一块如脂莹润流淌的和田美玉赫然卧在托盘里。

乌同倏得看向地上的碎玉,竟没注意到此玉非彼玉,在邢夫人吃人的眼神中瘫软在地。

晋候眉头紧凝:“美玉……”

“然,父候。”

晋候转头看向珠帘后的碎片,“那是何物?”

“也是美玉!”

“何意?”

公子无夏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却轻轻走到打碎的美玉边上,弯腰捡起一块,走向晋候。

儿子手拿碎片,一步一步走向晋候,他居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半步,“孽子,你想作何?”

此时此景,如果只把晋候看作父亲,公子无夏看作儿子,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作为父亲不看儿子的内心,光看他的外表,也应当有一个认知,超过半头高的儿子,早已不是那个立在大腿边仰头求父亲认同的孩子了,他不仅长大,甚至足够顶天立地。

“孽子……”意识到自己后退的晋候上前一大步,怒目喝道,“给我站住。”

公子无夏果然立住,此刻他在父亲面前露出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多,“每一次回来,父候都要在儿子面前摔些杯盏,我怕美玉到了父候手中亦是如此,所以放了个一般的美玉在怀里,等父候摔碎后,我再献上真正的美玉。”

“你……”怒形于色的晋候脸色凝滞。

看着刺目的美玉,邢夫人突然有一种把控不了的无力之感,心蓦得紧张的跳动起来,那我儿怎么办?

乌同却被公子无夏笑容骇得大惊,刚才还纳闷公子为何不为自己辨解,为何不求晋候相信?原来……原来……他……有备而来,怎么会这样……

看向地上的碎玉,这是用计从公子无夏手中骗过来故意摔碎的美玉,他要在晋候到来时演出一场戏,好让晋候在盛怒之下剥了他的太子之位,刚才差点就成了,差点就……

乌同和邢夫人的目光不期然而遇,又蓦得离开,这场阴谋流产了。

公子无夏扔了手中的碎玉,“啐——”清脆一声,本就是碎的玉落下之后又碎了几瓣。

清脆的声音刺得众人耳膜发颤,至于是惊还是骇,那就不得而知了,公子无夏的目光掠过乌同时,让他颤抖不已。

公子无夏双手托着美玉,半跪而下,“父候,这是儿臣献给你的美玉,请接受儿臣的一片心意。”

晋候身边的宫仆看了看晋候,可是他的主人什么反应也没,他不知该如何。

公子无夏目光扫过去,宫仆打了个寒颤,连忙上前双手接过了美玉。

“父候,府里还有事要处理且退了。”公子无夏揖礼后转身而出。

出了宫殿,公子抬头看天,神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他再也不是那个青涩少年,不是那个不能为一碗有毒膳食辨白的势单少年。

公子无夏双手背后,低头踽踽独行,他知道,孩提时代,那个曾如高山般伟岸的父亲,随着母亲的逝去而消失不见,直到刚才他才发现,原来他只到自己的耳际。

耳际啊!公子无夏抬头,原以为父是高山能遮风挡雨,没想到,人生最大的风雨竟来自于此,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宫殿,就算风雨兼程,吾亦不惧!

宫殿内,风流成性、嗜美人为隐的晋候看着美玉呆了呆,突然挥开衣袖,双手背后跨步而出。

“候爷——候爷——”邢夫人莲步紧追。

“不要跟着吾,吾要会美人。”

“候爷……”

晋候消失在邢夫人的眼际。

当所有的人都走了后,乌同拖着浑身发瘫的身体抱着邢夫人的双腿叫道:“夫人,救我,救我……”

邢夫人仿佛定神一般久久没有动。

“夫人……夫人,公子他对自己被污陷的事只字不提,这是要小的命啊!”

乌同不停的叫唤着,终于把楞神中的邢夫人叫醒了,只见她眯眼低头看向跪瘫在地上的粉面男人,“怕什么,不是还有我嘛,就算我不行,不是还有主公吗?”

“夫人,夫人,小人不怕明的,就怕公子无夏来暗手啊。”

“哈哈……”邢夫人突然大笑起来。

“夫……夫人……”乌同被尖锐的笑声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哈哈……哈哈……”邢夫人突然收回笑容,再次垂下眼,“起来吧!”

“夫人救我!”

邢夫人勾嘴一笑:“当然要救你。”

“夫人——”乌同高兴的立起身,“夫人——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欣喜的他并没有发现邢夫人那眼角梢处的精光。

出宫殿,马车等在门口,里二和十竹伺候主人上了马车,“外面情形怎么样?”

“禀主人,小的还没有出手,许……已经下手换了儿歌。”

公子无夏眯眼看了看远方,远方仿佛不再孤独遥远:“做掉乌同。”

“主人……”十竹抿嘴说道:“直接干掉吗?”

正在上马车的公子无夏顿了一下,转头道,“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小儿卖履之事。”

“公子何意!”

“不忙出手,我们先回去。”

“诺,公子。”

马车嘚嘚走在翼都大街上,冬日的傍晚寒意浸人,人们步履匆匆纷纷朝家赶,偶尔有调皮的小孩在街道上乱窜,他们一边抹鼻涕一边不忘儿歌:“和田美玉,玉美和气,增吾公子,公子不藏,敬于吾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