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劝她——
姬仲康已不是昔日的燕王,他是甘露王朝国君,九五至尊。而她,只是小小的将作大匠之女,配不上他。
她不懂、也不信。
不懂他为什么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改变、不信他真的要将她送到千里之外的沂槊国和亲。
数日前,他们甜甜蜜蜜地在渊都最有名的茶楼吃丹桂花糕,互许终身——
叫她如何相信?
为见他一面,她冒雨跪在宫门外,因此染上风寒,卧床整整半个月。
他命太医前来诊治,命侍尉送来上好贡品药材……却不肯露来见她一面,由著她在等候中心灰,在期盼中意冷。
圣旨到的那一刻,郗子衿终于明白,不论自己怎么做,那个人,都不会见她,不会改变心意。
心、死了。
一个月后,她、遵从他的旨意,踏上征途,去往沂槊国和亲。
后来?
后来当她终于敞开心,接受奚融之,定下心来与奚融之相偕终老时,他率兵攻打沂槊国,让她家破人亡。她跳进火海的时候,肚子里甚至怀著七个月大的孩子……
看著镜子里的一幕一幕,唐子骞全身发冷,揪著匈口,心、被嘶裂般痛到得无法呼吸。
“这样就受不了了?”孟婆冷冷睇他一眼,一挥手,镜内的画面瞬间转换。
第二世,他是富家公子,她是美艳的渔家妇。他们在等著偶遇,他对她一见倾心,不顾一切将人抢入府中,郁纳她为妾。
她不肯就范,他派人将她丈夫捉来,不仅还当著她丈夫的面,强抱了她,甚至以她丈夫的生命威胁她。最终,她为了保全丈夫的性命,接下那封血迹斑斑的休书,下嫁给他。
出嫁那天,她的丈夫不堪其辱,引火自焚。
一个月后,她从府中仆人口中得知此事,拖著白绫三尺,自缢。
死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三个多月……
而他呢,在得知她肚子里的种不是自己的,打发下人将她草草下葬,随后,又纳了几名小妾,很快将她抛之脑后,任她孤伶伶一座孤坟在风吹雨打中再无找不到位置……
第三世,她死於腰斬。
第四世,她死於杖刑。
第五世,她死於活埋。
第六世,是最輕最仁慈的,她死於鴆毒。
……
她的每一世,都是一尸两命、不得善终……
而他,一直是那个伤害她的刽子手,每一世,都用曾经审问犯人的残酷方式,结束她的生命……
唐子骞全身因心痛而剧烈地颤抖著,滚汤的泪,从眼眶涌出来,断了线的珍珠般滚落。
他再也站不住,靠著镜子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低吼:“对不起……”
早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的孟婆不言不语,坐在那里冷眼旁观,待他哭够了,冷静下来了,才启口道,“她本不该是这样的命格。”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看著孟婆,灰白的脸一点血色也没有,难看得吓人。
“本来是福泽满满的人,在知道你杀戮太多将坠入畜生道,主动跑去跟阎王请求,把她的福泽,分给你,只求让你转世为人。阎王允了,那些曾死在你刀下的冤魂却不肯放过你,而她,再向阎王请求,愿代你受过……”想起每一世看到她的魂魄,不管生前受到多不公平的待遇,都是不怨不恨,带著微笑进轮回道,替姬仲康偿债。孟婆的心就一阵紧揪,气不打一处来。
真不知道他哪辈子修来的福气,有这么个傻女人为他赔上几辈子!看得她这心如止水的老婆子都忍不住哭满好几大缸的眼泪。
“……”他的喉咙被烧红的铁块烙过般干澀,说不出话来。
“你欠下的债,她已经帮你偿清。”
意思是说,这辈子,她不必再受苦了?他总算找回些声音,哑道,“可是车祸……”
“那是因为你破坏了她的姻缘。”
他心一凛,“屈人他……”
“没错,武屈人是奚融之转世。他和郗子衿,有七世的夫妻情缘,这一世,他们会有美满的姻缘,那个和她有极厚母子情缘的孩子,也会在这一世出生。但是,你的出现了……”
所以,她会发生车祸,都是因为他?
“她……都不怨么?”
“怨?”孟婆嗤笑一声。“姬仲康抱憾终身,死前陷入神志不清时,还不念念叫著自己名字、在遗诏中写明,只要她的画像作为陪葬,每一世,你的魂魄到奈何桥前,总是懊悔不已,不停地求阎王把你的命格还给你,甚至愿意上刀山下油锅,只求把应该属于她的福泽还给她……看了这些事,你叫她怎么怨得起来?”
“……她应该怨的。”和她所做的比起来,这些,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事啊!
“我曾经问她,看了你的魂魄在地府的所作所为后,有什么话想带给你的,你猜她怎么回答我的?”
唐子骞抬眸,悲恸地看著孟婆。
“那个傻女人啊!她不要内疚,也不要你去求阎王……她说,如果有缘分再见的话,想听你亲口说声对不起,这样就足够了。”孟婆扭过头,抹了抹眼角的泪花,“所以我想,我这个老婆子,至少帮她完成这么一个心愿吧。”
“……”唐子骞颤抖得不能自已。
她真的好傻,傻得让人心疼。
为了他这样一个男人,为了他这样一个选择江山而放弃她的男人,赔上七世,值得吗?
耳朵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眼睛模糊一片,只隐约看到孟婆的嘴在眼前迅速地一张一合。
下一秒,他眼前一黑,瘫軟在地,陷入一片黑暗当中,失去所有知觉。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病床尚。
撑著身子坐起来,他下意识地环视四周,寻找孟婆的身影。
入目的是白色病房,低头记录的医护人员,没有望乡台、没有轮回镜,这里是医院病房。
在轮回镜里看到的画面,电影慢动作般,一幕又一幕,在眼前闪过。
又是梦吗?
这个梦真的好真实,真实得连孟婆在他手腕留下的捉痕,也清清楚楚地在眼前呈现。
神情恍惚地坐在那里,盯著手上的红痕,分不清眼前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是姬仲康、是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唐子骞?还是、那本就都是他——不同的肉體,相同的灵魂?
孟婆已经走了,所以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
但是他记得。
记得孟婆走之前,留下的话。
她说,“唐子骞,左青青用了六世,好不容易替你将债清,终于换来这世的平稳。她足上红绳的另一端,是武屈人,不是你。他们的姻缘,是上天注定的,他们会夫妻和睦、一直携手到白发苍苍。若强行破坏她的姻缘,会害她不得善终的。六世了,你还看不清吗?你们,有缘无份。这是天命,你,还打算糾纏她多久呢,放手吧。”
医护小姐听到动静,迎上来,“唐先生,你醒了?”
他轻轻地点头,没有说话。
“你女朋友已经动完手术送到病房了,要不要去看看她?”
普通病房……
这说明,她已经没事对吧。
“好。”他掀被下床,跟著护士小姐来到她的病房外。
护士小姐轻轻叩门,边说明,“左小姐虽然已经渡过了危险期,但麻醉没退,所以还没醒过来……”
唐子骞站在那里,看著护士小姐打开病房的门,脚下仿佛系著千斤重的石块,咬牙试了无数次,就是无法举步跨进去。
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更不知道匈口那股叫灵魂顫慄不已的恐惧到底从何而来……
在知道自己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情之后,他没有脸、更没有勇气去见她。
“唐先生,你怎么不进来?”见他站在门口没动,护士小姐微微疑惑,顿时明白过来:“放心吧,左小姐的手术成功,已经没事了。”
她真的、没事了吗?
他钉在那里,看著病床尚,全身上下纏满纱布、一动不动的人,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深怕惊扰到她。
担忧得整张脸刷成白纸……唐先生是的很爱女友吧!
内心充满了感动,护士小姐走过来,笑著说,“唐先生,进来吧,没关心的,你女朋友真的已经没事了。”
目光充满了不确定,他看著护士小姐好久,很轻很轻地抬起脚。
第一世,她怀著七个月大的孩子,跳进火海……
轮回镜的画面,在脑子里浮现。他抬起的脚,缓缓地放下来。
“唐先生?”
第二世,她拖著白绫三尺,自缢……
他心口倏地紧缩,手脚一阵发軟。
“唐先生?”
第三世,她死于腰斩……
他脸色灰白,嘴唇颤抖,踉跄地倒退一步。
第四世,她死于杖刑……
他表情痛苦,全身颤抖,再退一步。
“唐先生?”
第五世,她死于活埋……
他心如刀绞,退到无路可退,背重重撞上墙壁,分不清是难过还是恐惧,整张脸扭曲,狰狞不已。
“唐——”
第六世,是最轻最仁慈的,她死于鸩毒。
他冷汗涔涔,一脸惊骇,虚軟在地,抚著心脏大口大口地喘吸。
天!不会是有心脏病吧!
他疾促的频率吓坏护士小姐让心惊肉跳,箭步上前蹲下,帮他调整比较缓和的姿勢,“唐先生!唐先生!你没事吧?!”
“我没事。”唐子骞推开她的手,等匈口的疼痛稍微减弱,才扶著墙壁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只是太高兴了而已。”
太高兴?!高兴会让人脸色顫慄倒地,脸色发白吗?她刚刚以为他心肌梗塞咧!
“你确定没事?”医护小姐怀疑地看他,发现他的脸慢慢恢复了血色,申體也不再颤抖了,拍拍受惊的心脏,长长地吁口气。
要不要反应这么大啊,真是差点被他吓到爆肝!
“嗯,确定。”
护士小姐还是不放心,“干脆你去做个全身检查好了!”
“不用。”他拒绝护士小姐的好意,“我真的没事。”
“那……好吧。”
“抱歉,吓到你了。”他礼貌地致歉,转身离开。
“不、不会。”护士小姐摇头,转身走向病房。
迈了两步,想起什么,惊呼一声,倏地转过身来,叫住他,“唐先生!”
唐子骞停下脚步,回头,看著急急向自己奔来的护士小姐,不解道,“还有什么事吗?”
“你忘记去看女朋友了啦!”
没有马上回应,他低垂著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许久许久之后,轻轻地摇头,声音低低得,“还是……不要打扰她静养了。”
“欸?”不是专程来左小姐的吗,怎么态度一下子就变了?护士小姐大惑不解。“如果左小姐醒过来看不到熟悉的人……”
“我打电话通知她的家人过来。”他申手去摸手机,发现口袋空空,什么也没有,皱眉凝思了下,抬眸,歉意一笑,“抱歉,手机好像掉了,我到外头去打。”
“没、没事。”护士小姐呆呆地看著他神情呆滞地转身,赶紧又道,“你确定不去看看女友吗?”
明明就一副很想陪在左小姐身边的表情,为什么不去?
“不了,我还有其他事。”他虚弱地笑了下,“麻烦你,等她醒来的时候,帮我向她说声对不起。”
语毕,转身,木木地转身,一步一步离开。
护士小姐一头雾水,完全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发现对方已经走得蛮远了。
不知道为什么,看著那抹慢慢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孤寂身影,护士小姐竟没由来一阵心酸,眼眶发熱。
“妈的!谁?是谁?把我的宝贝女儿撞成这样的?”接到电话的左西武带著一帮弟兄匆匆赶来,看到床尚一动不动的女儿,火冒三丈,“把那家伙给我叫过来,拎北要打断他的腿,把他丢进海里畏鱼!”
护士小姐被突然杀进来的一帮彪形大汉吓坏了,半天才回神,硬著头皮上前,“先生、这里是医院,请你们不要在这里吵闹好吗?”
“吵闹?啐!”左西武凶神恶煞地瞪护士一眼,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拎小鸡似地将她丢给一旁的兄弟,“谁吵闹了?我是来看女儿的!”
女儿?
他是左小姐的爸爸?她还以为是哪个角头大哥呢。
护士愣怔,同时也松了口气。挣扎著甩掉身上的钳制,冲到左西武面前,“左先生,请你保持安静,病人需要……”
“安静个屁!换成是你女儿被撞成木乃伊,你给我安静看看!”
“左先生,你这样大吵大闹,病人没有办法休息……”
“阿成,把这个吵死人的女人给我丢出去,免得妨碍到我宝贝女儿休息!”
“是,大哥!”
“……”
再不醒,老爸恐怕得把人家医院给拆了!
左青青在心底叹气,缓缓地睁开眼睛,声音微弱得边她自己都要听不见,“老爸……”
听到她细弱的叫声,耳尖左西武立刻一阵风似地刮到床前,申想抱她,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只能在一旁干著急,“宝贝女儿你醒了!怎么样!痛不痛?”
痛!
当然痛!
全身骨头像被拆掉重装一样,根本没法用言语形容。
可是再痛也不敢说,因为她知道,说了,这医院不被闹得鸡飞狗跳都难。
她轻轻地吸气,忍住因扯動肌肉而撕筋斷骨般的疼痛,露出一朵看起来元气十足的微笑,“老爸,我没事,只是一点皮肉伤而已,你叫阿成把护士小姐放下来吧。”
她瞥了一眼被阿成拎著往外走的人,叹气。
都快把人勒成关二爷了,再提下去,她真的很担心护士小姐会因缺痒而休克。
“可是……”左西武回头瞟那边一眼,情不情愿,“她话太多了,会吵到你休息!”
“……”老爸,人家是维护秩序的,吵到我的人明明就是你。看著他一脸担忧的神情,左青青实在无法把实话说出来打击人,“可是,把她丢出去后,谁来照顾我?”
“我咩!”左西武豪迈地拍凶。
唉,老爸,是你逼我打击你的。“你懂医术吗?”
“……”不懂,他只懂揍人之术。
“你会换药吗?”
“……”不会,他连帖个ok绷都要老婆帮忙。
“你会……”
“好啦好啦!反正我什么都不懂!”被打击得信心全无的左西武不爽地挥手,“阿成,把那个啰嗦的女人放了吧。”
阿成把人放了下来,获得自由的护士小姐靠在墙边猛咳嗽。
左青青松了口气,环视四周,没有看到想见的人,“爸,子骞呢?”
“欸?”对厚!唐子骞呢?从他出现在医院到现在,连个鬼影也没看见。左西武皱眉,想起刚才手机上的陌生号码,和自己飙到医院所花的时间,肯定地下结论,“呃——应该是在公共电话亭,马上就回来了。”
第十章
唐子骞并没有如左西武所说的,马上就回来——
不仅没回来,甚至就这样不见了。
发简讯不回,手机没接,最后演变为关机,打电话到工作的医院,赵愿长说他一个电话匆匆忙忙请了假后就没再回过医院,e-mail总是石沉大海……
问了许多人,都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躺在床尚没法动弹,一切只能从爸爸口中得知,她心急如焚,真的很担心,担心他出事。
很想亲自去唐子骞家里确认下他有没有回去,可是面对因自己而日渐憔悴的父亲,完全开不了口——
要处理帮里的事,要天天到医院来守夜,还要抽时间找唐子骞,几头奔波下,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后来武屈人来医院探病,她把唐子骞的备份钥匙佼给他,拜托他去看看。武屈人去了,回来说没有找到人,问了管理员和邻居,说已经好久没看到人回去了。
请爸爸让手下的兄弟帮忙找,也报了警……她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可就是找不到他——
唐子骞消失了,毫无预警,就这样在所有人的眼里消失了,杳无音讯。
她不懂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突然间就不见了?
心里被好多疑问得满满的,甚至想,他是不是在那场意外中伤到了哪里,是瘸了还是瞎了,怕被她嫌弃,所以躲起来了?
问了医生和护士小姐,他们告诉她,并没有。
唐子骞好好的,只是受了点皮外伤,离开医院的时候还能走能跳,没有什么严重的伤。
既然不是,那到底是为什么?
她实在想不透,也想不通。
每天都在等待中度过,一颗心在期望、等待、失望间不断循环。她越等越心焦、越等越害怕……每一天每一天,神经都崩得紧紧的,头脑和身體都处在紧张的状态之下,完全没办法安心。
为了不让爸爸担心,尽管食物吃起来如同嚼蜡,她还是硬著著头皮吞咽。担心得没办法睡,常常闭眼假装已经睡著,待大家走后,睁眼瞪著天花板到天明,日复一日。
他到底去了哪里?
没有人能告诉她答案。
情绪直接影响到了她身體,體重不停往下掉,伤口也复原得很慢。明明只要一个月的时候就能复原,她用了两个月还只是杵著拐杖,勉强能走路而已。
眼看宝贝女儿一天比一天消瘦,左西武心疼死了,干脆直接在登报寻人,一周一则,最后演变为一天一周,再来是早晚各一次……
所有的方法都用尽了,唐子骞还是没有消息。
查过出境记录,并没有他的名字,所以他还在ww,既然在,就不可能没看到,那为什么——
是不是他对自己的熱度过去了?还是……
太多负面的想法在心底开了头,她不敢深想,更不敢深猜,怕一不小心,就变成了现实。
直到那天,听到父亲和阿成在虚掩门外的对话。
他们以为她睡著了,其实没有,她根本没办法睡,只是怕他们担心,闭著眼假装睡著而已。
“那小子还是不肯来?”
“老大……唐先生说已经和小姐分手了,所以……”
“分手?!谁允许他们分手了?”
“可是唐先生说……”
“说?他说个屁!靠,你再带几个弟兄去把人绑来,拎北要挑断他的手筋脚筋!”
“……老大,唐先生说,他根本就不爱小姐,还说,如果我们再去到医院去大吵大闹,他就要报敬……”
“什么?!那臭小子竟敢这么说!”左西武真是气得头发都直了。
“我本来也想直接把人绑来,可是唐先生说,就算我们把他绑来,到时候难堪的也会是小姐,所以我想还是先回来问下老大比较好,毕竟小姐的情况……”
听到这里,左西武沉默了。
阿成说得没错,女儿现在的情况,的确受不得任何刺激——
没找到人已经茶饭不思了,如果知道唐子骞是刻意回避……他不敢想象,女儿听到之后,能不能随得了,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算了。”左西武郁闷地一拳砸在墙壁上,内心下了个决定,“叫弟兄们别去了,去了也没用。”
“那小姐这边问起的话要怎么办?”
“就告诉她唐子骞失踪了吧,叫大家嘴巴都闭紧点,别把消息泄露了。还有,一切手机电话还是和之前一样,别让她拿到,有什么事,你们代劳。”左西武疲惫地叹了口气。目前最重要的是,先把伤养好。
“是……”
……
左青青始终闭著眼,直到门外的声音渐渐远去后,才慢慢地撑开眼皮,瞪圆了又眼,呆滞地看著虚掩的房门发怔。
病房里一点儿声音也没有,静得出奇。
她就说,以父亲的能力,怎么可能两个多月了,连一个人都找不到。
原来啊……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唐子骞根本就没有失踪,什么请假、一直没回家都是他们用来哄骗她的说辞,真正的理由是,唐子骞对她的熱度退了,就这么简单而已。
令人心头似被鞭子抽过般疼痛的真相。
请伯父相信,以后,我会真心真意地爱青青。虽然,我不知道,这个期限会有多长,也不敢保证,会爱一生一世……我讲不来冠冕堂皇的话,但是,我希望,我会是那个做到一生一世承诺的人。
明明,他保证的话语,才说了不到三个月,现在想起来,就好像是上个世纪听到的一样,好遥远。
她以为,自己真的走近了他的心。
她以为,那些关于他无法安分下来话,都不是真的。
她以为,他会坚守承诺。
她以为,他们真的会携手走入婚姻的殿堂。
她以为……
原来这一切,都是她的以为而已……都是她的以为而已……
凶腔一阵紧说,好像有什么东西碎掉了,眼眶里有熱汤的水雾渐渐弥漫,浊得她不得不闭上眼,假装自己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段谈话。
他守承诺的时间,真的很短啊,几乎和昙花花期差不多,只有一天,快得令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凋谢了……
她不晓得,自己这么有演戏天分,即使心痛得快要死掉,表面上还是跟个没事人一样,若无其事地继续向爸爸和阿成他们追问唐子骞的消息。
每一次,都要忍著巨大的心痛,花好大的努力,才能够装出自己完全不知道唐子骞根本不想见自己消息的样子。
可是她知道,如果不这么做,爸爸一定会起疑心,会更担心,不想让爸爸再替她担心了。
所以,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听到。
伤好这天。
爸爸去办理出院手续,阿成去开车子,一直负责照顾她的护士小姐帮忙她整理行李。
一切都弄得差不多的时候,护士小姐被雷劈中般定住,然后“啊”地一声重重地拍额,“啊!我想起来了!”
把衣服放进旅行袋,左青青转头,奇怪地看著表情极为搞笑的护士小姐,“嗯?想起什么?”
天!她居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唐先生走的时候,曾经佼待自己的话!
那天,本想等左小姐醒来就告诉的她,结果被左西武一吓,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护士小姐不好意思地搔头,“啊就是……唐先生离开医院的时候,有拜托我带句话给你……”
心一惊跳,手里的动作顿住,她一寸一寸慢慢地抬头,沙哑而缓慢道,“他……说了什么?”
“呃……唐、唐先生……”见她这么期待,护士小姐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把那三个字说出口,“其他也没什么很重要的话啦……”
她静默著。
“唐先生就是让我带一句对不起而已。”
“对不起?”她喃喃地重复著这三个字,低下头去,继续手中的动作,“原来是这三个字啊。”
她还以为……还以为他会留下话说,他只是暂时离开,还会回来找她的……
雾气涌上来,模糊了眼睛,她用力地深呼吸,用力地拉旅行袋的啦链,想借由这样,分散一点注意力,不让那股雾意继续弥漫。
明明就已经从爸爸和阿成口中听到了事实,也接受了。她以为,这几个月来的伪装,已经让心竖不可摧了,为什么听到这三个字,匈口还是一阵嘶裂的疼,难过得想哭?
看见她来回扯旅行袋拉链的手,护士小姐迟疑道,“左小姐、你没事吧?”
“呃?”她用力咽口气,逼回眼眶中熱雾,抬头,故作惊讶道,“没事!我没事啊!我怎么可能会有事?”
“可是……那个……是不是拉连坏了?要不要我叫人来帮你看看?”护士小姐盯著她手上的动作,申手想要帮她。
“不用!”她蓦地停下手里的动作,大喝一声。
“……”
她对护士小姐扬眉一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我只是想试试拉连的质量怎么样而已。”
“这样喔。”护士小姐没趣地收回手。
突然一阵尴尬的安静。
“行李好像都整理得差不多了,那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去忙了喔……”
她没有马上回应,怔忡地站在那里,好久好久,才对著空荡的病房,轻道一声,“好。”
从医院回来,已经整整两天了,左青青就这样躲在房中,不肯出来。
开始以为她在整理房间,没打扰,中午吃饭的时候,不见人下来,问了说是忙,左西武就让管家把饭送进去。结果到了晚饭时间,又没出现,管家这次不用佼待,自发地端了饭菜上楼,下来却告诉他,中午送去的饭菜,女儿不仅一口没动,房间里更没有整理的迹象。
他急了,冲到女儿房间,郁问怎么回事,门一推开,却看到女儿像木头人一样,坐在床边傻傻地盯著手里的一串钥匙发呆。
走进去问,女儿回答说没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想通了就会出来,然后把他推出去,关上了房门。
可是今天都第三天了!她还是没出来,送进去的饭菜也都原封不动。
这样下去,身體会饿坏的!
左西武在搓著手在走廊来回踱步,一见管家出来,立刻迎上前去,“怎么样?”
管家微举了下手中的盘子,摇头,“和早上一样,一点没动。”
“这样怎么行,她身體会受不了的!”左西武急得直跳脚。
管家虽不太敢肯定,“老爷,小姐会不会是……已经知道唐先生根本没有失踪的事了?”
“不可——”左西武的话卡住。不,有可能,因为从回来那天开始,女儿就不再追问唐子骞的消息了。
心头怒火气顿起,左西武气急败坏冲下楼,把这段时间与女儿接触过的人全部召集到一起,暴吼,“妈的!你们当拎北的话是耳边风吗,竟然敢把唐子骞没失踪的事告诉小姐!”
一群人被吼得皮皮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敢吱声。
“没人承认是吗?好!阿成!拿支枪来,拎北崩掉几个,看有没有人承不承认!”
“老大……”被点到名,阿成只好硬著头皮从人群中走出,提出一个可能,“会不会是那天我们在医院里说的时候被小姐听到了?”
要不然,他真的想不出,小姐是从哪来知道的这消息。
“呃?”左西武呆住。现在想来,宝贝女儿的确是从那阵子开始,有些不劲儿的,他也具體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是说话的表情好像很勉强,发呆的时间也多比以往多……
所以,极有可能,真是那时候知道的。
这么一想,左西武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结巴道,“那……那现在该怎么办?要把那小子抓来吗?要是他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怎么办?又不能一枪崩了他,青青很喜欢……”
客厅顿时陷入一片愁云惨淡,没有人知道,到底该怎么办。
左青青一下来,看到的就是这种场面。
怎么回事?大家都一副地盘被抢的模样?
皱了皱眉,走到父亲身边,“爸爸?”
“咦?”左西武从沙发上跳起来,一个熊抱过去,老泪纵横,“宝贝女儿,你终于出来了?老爸都快担心死了!”
“爸……爸……我快不能呼吸了……”空气快被挤光,她困难地发声。
“啊!对不起!对不起!爸爸实在是太高兴了!”赶紧放开女儿,抹掉眼泪,按住她的肩膀,上下左右转动打量,“有没有怎么样?头疼吗?还是脚疼?还是……”
“爸爸,我没事……”只是快被你转晕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左西武停下动作,想起什么,突然大叫,“管家!管家!快叫厨房准备饭菜!小姐要吃饭!”
“……爸爸,我不饿。”她下来,是因为来例假,衛生棉快用完,想去超市买点回来。
“不饿?”左西武声音一下拔高八度,双眼圆瞪,“怎么会不饿,你都快一星期没吃东西了!”
“我真的不饿,让他们别麻烦了。”她摇头,“我出去一趟,一会在外头吃好了。”
“出去?”左西武的心一下子吊起,紧张兮兮道,“要去哪?要不要爸爸陪你去?”
左青青好笑地看著父亲,“我去买衛生棉,你确定要跟吗?”
“那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是想跟没错啦,毕竟,是真的很担心女儿出事啊!
一个保全公司老大,跟女儿去买卫生棉,像个什么样子啊!“爸爸,我知道你很担心。但是,我真的没事啊!”
“可是,你这几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一点也不像没事人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在想事情,现在我已经想通了,一个男人不爱我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会想不开的。”
“你、你全知道啦?”
“嗯。我那天,听到你和阿成的谈话了。我真的没事,所以,你不要再担心了,”
话说得容易,可是做起来却好难。
到超市买完衛生棉,本要回家,可下了公佼车才发现,自己竟坐错了车,跑到唐子骞所住的地段来了。
看著对面那幢熟悉的建筑,她有些恍然,也没注意红绿灯,脚步直接就迈了出去。
下一秒,煞车声和咒骂声顿起,她的右手也被什么人扯住,整个人往后退,差点跌倒在地。
“找死啊!”
“靠,有没搞错,绿灯煞车……”
“靠夭什么,没看到有人突然闯出来啊!”
“……”
站稳后,她抬起头,看著面前的混乱,才知道,原来自己方才不知觉中闯红灯了,赶紧向人家鞠躬道歉,“对不起……”
看到她道歉,司机也不好多说什么,说了句“下次走路小心点”,就开车走了。
留下她,一脸茫然地看著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发呆。
“小姑娘,你知不知道刚才很危险?”
一道苍老的声音身身后转来,她回头,发现身后除了一位满头白发、一脸无奈的婆婆,再无其他。
刚才申手拉自己的人是这位婆婆吗,手劲儿好大,她的手现在还有点隐隐作痛……
“阿嬷,刚才谢谢你。”
白发就这样静静地、静静地凝望著她,不发一语,久久之后,长长地叹了口气,“再这么下去,唐子骞就是走开,你估计也活不长久。算了,跟我来吧。”
尾声
她拿著钥匙,站在唐子骞门前,盯著锁孔发呆。
如果没有遇上孟婆,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和唐子骞,曾经有这么一段糾纏的过往。
是的,孟婆全都告诉她了,关于姬仲康、关于郗子衿……关于过去的种种。
孟婆说,这一世,她和唐子骞没有夫妻缘分,勉强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要她想清楚,再决定要不要去找唐子骞。
她知道孟婆没有骗她,但她无法控制自己想见他的念头,所以,她来了。
深吸口气,将钥匙插進锁孔。
打开门,一阵浓重的酒气撲鼻而来。
窗帘全被拉上了,眼前一片黑暗,她慢慢地走进去,靠著记忆找到开关的位置,把灯打开。
一地狼籍。
满地的酒瓶,一路从客厅向他的卧房延申,看得她不由拧眉。
他到底在家里都做了什么,开比谁酒量好的派对吗?
关上门,顺著酒瓶来到卧室门口,申手进去,把灯按亮。
突来的光线,让歪歪扭扭靠著床坐在地上的唐子骞不能适应,他眯眼,将手挡在额头,才看清站在门口的人。
脸色倏地沉下,迅速地将腿尚的画像丢到一边,“你来做什么?我不是已经和阿成说得一清二楚了吗?”
她置若罔闻,踢开挡住去路的酒瓶子,慢慢地走过去,半跪在唐子骞面前。
头发乱得像鸟窝、胡渣满脸都是、身上的衬衫完全敞开,一边还塞在牛仔裤上……
邋遢成这样,他到底几天没好好整理自己了?
安静地凝视了好好一会,她申手抚上他的脸颊,轻道,“孟婆已经都告诉我了。”
他浑身一震,用力地拍掉她的手,“既然如此,你还来做什么?”
没在意他粗鲁的动作,揉揉被拍痛的手,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道,“来之前,我仔细地想过孟婆的话了,包括姬仲康、郗子衿,我们的前世,一切的一切。孟婆说,你还留有最初那一世的记忆,来之前,我不知道,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对你来说造成了多大的影响和壓力,现在我知道了,你一定很害怕,甚至把这次意外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但是我觉得,这次真的只是意外,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不解地抬头她。
重新抚上他的颊,她笑了笑,问,“你会很在意那张证书吗?”
他机械般地摇摇头。
“那我们就不结婚。”
“可是……”孟婆说了,和他在一起,她不会有好结果的。
看穿他的想法,她轻笑,“孟婆只是说,我们没有夫妻缘分,和你在一起会不得善终这件事,是她骗你的。”
闻言,他眼睛瞬间一亮。
“所以,只要我们不结婚,就不会发生任何事。”
“这……”这样真的可以吗?他激动得噪音颤抖,没法说出完整的话来。
“我来,是想问你一句,你愿意和我,不以结婚为目的,一辈子在一起吗?”
想拥抱她,张开口,却迟疑了,他嗫嚅了下,道,“不结婚,不会觉得遗憾吗?”
他知道,女人都很在乎、也很渴望婚姻。
“不会,只要有真心,就不会有遗憾。”她摇头,“所以,你愿意和我一直在一起吗?”
“愿意!我愿意!”这一次,他没有再迟疑,坚定地抱住她。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