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陈阿娇

阿娇打开竹简一看,上面详细记载了她和韩嫣的点点滴滴。

从最开始的长门宫韩嫣奉旨赦她出宫,到前些日子的韩嫣大醉留宿她的家中,事无巨细,一五一十地记载在上面。

扪心自问,许多事,她自己都没竹简上记得这么仔细。

比如说,她和韩嫣的生意挣了多少钱,又赔了多少钱,再比如说,某日韩嫣趁她睡着画了一副画像,用得是什么墨,什么纸。

有些佐证在,也难怪张汤会相信她和韩嫣私通害刘彻的事情。

阿娇放下竹简,有些哭笑不得:“廷尉大夫想来是恨我入骨,才会将我调查得如此仔细。”

张汤冷笑:“若是你与旁人私通,本官瞧也不会瞧上一眼。但韩嫣不同,他掌握陛下亲卫,官职非比寻常,若他起了二心,陛下顷刻间便能被他害死。”

“就像今日一般。”

阿娇眸光微转,道:“那韩嫣呢?想来如今也被廷尉大夫抓来了。”

张汤道:“不错。韩嫣已然招供,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说到这,张汤声音微顿:“他倒是个汉子,说此事与你无关,将全部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倒是你...”

张汤看了一眼阿娇,眼底闪过一抹厌恶:“你可知谋害陛下是什么下场?”

“是千刀万剐,戳骨扬灰。”

阿娇呼吸一紧,眼皮跳了跳。

她从未想过,韩嫣能为她做到这种程度。

韩嫣与卫青不同,并不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栋梁之才。

韩嫣出身世家,祖上是跟高祖一起打天下的诸侯王,这样的性格造就了他不知人间疾苦,更不会理会谁为官做宰给百姓带来的好恶。

他只知道,刘彻是他从小到大的挚友,又待他极好,他便以一身热血想酬,管理着刘彻身边的近卫,让想害刘彻的人永远找不到机会。

在他眼里,刘彻比天下更重要,若是能屠一座城救活刘彻,韩嫣会眼也不眨去屠城。

可现在,所有的证据指向她,所有人都认为是她毒杀了刘彻,韩嫣却为她承担了所有罪责。

哪怕结果是千刀万剐,锥心刺骨。

张汤看阿娇略有失神的表情,忍不住冷笑:“怎么?心疼了?”

“来人,带韩嫣。”

张汤冲外面道。

他不信这件事是韩嫣做的,韩嫣对刘彻的忠心世人都知道。

最有可能的是,韩嫣被眼前这个女人所迷惑,替她顶了包。

作为廷尉,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害死刘彻真正的凶手,必须得到严惩,让韩嫣见阿娇,或许能激起阿娇的恻隐心,承认这件事是自己做的。

阿娇微微回头,一身是血的韩嫣被人抬了进来。

韩嫣身上还是他往日最喜欢的广袖衣裳,想来是没有任何防备便被张汤抓了来。

而身上的伤,更是在无声地诉说,他遭遇了多少非人的拷问。

韩嫣一辈子没有吃过什么苦,一朝被张汤打得半死,这种情况下,还咬死不把罪名推给她,委实不易。

阿娇有些心疼,道:“疼不疼?”

张汤大抵是为了让阿娇放松警惕,好套出她的真话,带人出了牢房,只在隔壁监视着。

韩嫣木然地转了转眼珠,眼底满是陌生之色,哀伤,却也无奈:“是挫骨扬灰,还是抄家灭族,我都认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认命似的闭上了眼。

仿佛他过来,只是为了见阿娇最后一眼罢了。

阿娇险些被他的行为逗笑了,用袖子小心地擦了擦韩嫣脸上的血水,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狠的人?”

张汤听到这,默默地在心里吐槽:不,你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狠。

阿娇道:“不瞒你说,我确实起过这种心思。我是恨刘彻,恨刘彻忘恩负义,将我废弃长门宫,可世界并非只有黑白两色,看人也不能只看片面。”

“刘彻从来不是一个好丈夫,也不是一个体恤臣子的仁厚皇帝,一旦对他没有利用价值,便会被他一脚踢开。”

“可尽管如此,并不妨碍他成为千古一帝。”

“历史的车轮滚滚,我更希望,看到天子不和亲,不割地,敢于向欺辱百姓的异族开展,尽管这样会留下穷兵赎武、好大喜功的污点。”

汉武帝刘彻,的确是一个让人敬佩的帝王,后世的人提及他,说只要为国早死上几年,也不会落一个毁誉参半的名声。

当然,还有人说,中兴之主的汉武帝之所以那么挥霍国力,还没有与秦始皇一样二世而终,完全是因为他运气好,后面的子孙足够给力,硬生生吧消减一半人口在亡国边缘的大汉拉了回来,重新续命几百年。

“这样的一个皇帝,只是个人感情的恨,并不足以让我对他下毒。”

阿娇看着韩嫣的眼睛,道:“我可以发誓,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同时,我也会向你证明,我会是为一个比他更优秀的皇帝,我会将大汉治理成空前绝后强大的帝国。”

韩嫣呼吸一滞,缓缓睁开了眼睛。

面前的阿娇,上挑的凤目凌厉,声音坚定且认真:“我,阿娇,不比任何人差。”

“这大汉天下,我要了。”

隔壁的张汤险些被阿娇的话气笑了。

她是疯了吗?

一个女人想当皇帝?

大汉确实不乏摄政的太后,压得朝臣们俯首作揖喘不过气来,但并不代表着,大汉能出一位女皇帝。

还是一个刚刚毒杀过上任帝王的女皇帝。

张汤走出房间,推门而入牢房。

阿娇抬眉,目光悠悠,伸出了自己纤细的手腕,狭促道:“恐怕廷尉大夫得知的,不仅仅只是我和韩嫣私通的消息吧?还有我怀了韩嫣的骨肉,想要以假乱真让我和韩嫣的孩子登基的事情吧?”

“你...”

张汤微惊,上下打量着阿娇:“你什么都知道?还任由卫士把你拖到廷尉府?你到底想做什么?!”

阿娇展眉一笑,大手一挥,扬起袖子,从随身空间取出一粒药丸,塞进韩嫣嘴里,然后手指一抬韩嫣下巴,强迫他把药丸咽下。

做完这一切,阿娇复又抬头,笑眯眯地看着张汤,道:“我想做什么?廷尉大夫刚才不是听到了吗?”

“若廷尉大夫听得不够清楚,那我再说上一遍也无妨。”

阿娇下巴微抬,尾梢轻扬,一字一句道:“我,阿娇,看上这大汉江山了,要做这天下之主。”

张汤拂袖大怒道:“痴人说梦!这天下是高祖打下的天下,岂容你一个外姓女子窥视?!”

阿娇反唇相讥:“外姓女子?廷尉大夫莫是忘了,我是窦太主馆陶长公主之女,我身上流的是景帝血液,我父姓陈氏早已开祠堂,立文书,说我并非陈家之女。”

“是皇室刘姓宗族将我认为刘家之后,更被刘彻亲口所封寿昌公主,位同长公主。”

张汤退了一步。

他怎么把这些忘了?

阿娇声音缓缓:“我可是长公主。”

“长公主的地位,还需要我来提醒你吗?”

高祖祖训,长公主凌驾在诸侯王之上。

她的母亲窦太主便是长公主。

权倾天下,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废立太子不过谈笑之间。

但刘彻并非庸才,硬生生地从窦太主手里一点点抢回权利。

如今她成了长公主,便再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张汤久久不语,阿娇又扔下一记炸-弹:“年久日深,廷尉大夫想是不记得了。若没有我,当年大汉,是谁主天下?”

张汤猛然一震,手指不可自制地微微发抖。

韩嫣吃下阿娇不知道从哪弄来的药丸,身上难以忍受的疼痛好了不少,他曲拳轻咳,懒懒道:“这天下,原本便是公主给陛下的。”

阿娇看了一眼脸上没甚表情的韩嫣,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不错,如今我不过是再拿回来罢了。”

牢里的跳跃着的火把将墙壁照得层层叠叠如山川,张汤脸上明明暗暗。

外界突然传来厮杀声,阿娇看了瞟了一眼窗户,幽幽一叹:“我等的人,到了。”

张汤虽然是个酷吏,但同时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她若为帝,少不了张汤的辅佐。

所以她才会费尽口舌,劝说张汤。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禁卫军没有到的缘故。

张汤闭了闭眼,艰难开口:“敢问...长公主,外面冲阵的,是陛下身边的近卫,还是...”

阿娇眉梢微挑,终于承认她公主的身份了?

“我不曾谋害刘彻,故而也不可能去打他近卫的主意。”

阿娇看向窗外,道:“这些都是,长乐宫的人,隶属于太后的禁卫军。”

这个时代,太后干政是常事。

主少国疑,太后辅政,镇压蠢蠢欲动的诸侯王和权贵。

这种情况下,手底下若没有点能兵强将,怎么可能镇得住虎视眈眈的诸侯王和权臣?

大汉自建-国以来,在高祖那一代,吕后便有着自己的禁卫军。

太后掌禁卫,几乎是约定成俗的事情,当代的太后死后,便将禁卫交到下一任太后手里。

太皇太后仙逝后,继承她禁卫的是王太后。

只是可惜,王太后在阴谋诡计上有一套,却不知晓掌兵的道理,这才被她钻了空子。

阿娇看向张汤,道:“那么廷尉大夫,你是请我出去,还是让禁卫救我出去?”

张汤的身影晃了一下,片刻后,跪倒在地,道:“臣,张汤,愿追随长公主,效犬马之劳。”

说到这,他声音微顿,抬起头,看着阿娇,眼眶微热,轻声道:“长公主所说的天下,臣也想看一看。”

阿娇上前扶起张汤。

她果然没看错人,酷吏张汤,是一个心怀天下的栋梁之才,也是一个不拘一格行事的鬼才。

阿娇与张汤走出牢门,让妥帖的人带韩嫣先去治伤。

她虽然喂了韩嫣药,可担心引起外人怀疑,并没有给韩嫣顷刻间便能好的药。

现在的韩嫣,也就只是保住了性命,身上的疼痛没有那么严重而已。

安排好了韩嫣后,阿娇换上盔甲,指挥禁卫军围攻皇城。

刘彻死了许久,卫子夫等她的儿子顺利登基后,才敢发丧,至于其中缘由,全部推在了阿娇身上。

阿娇早有准备,市井上,另一种流言不胫而走:谁是最终的受益人,谁的嫌疑便最大。

刘彻被毒杀,本是卫子夫为自己的儿子铺路所为,而阿娇,不过是被她嫁祸而已。

卫青风餐露宿打赢匈奴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得到了刘彻被毒杀,长安城乱成一团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后,卫青什么也顾不得了,日夜兼程返回长安。

探子来报,卫青攻城。

阿娇美目流盼,轻轻一笑:“放他入城,让他去见卫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