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又是在秋收之后的十月,正式农户人家最有钱最有闲的时候,在这时举办宴会最受欢迎了。
农人通常会在此时感谢上苍的赐予,然后用这些老天赐予的产物再汇报给上苍——形象地说,就是在交作业求表扬。
加上冬天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是个难熬的时间,在冬天到来之前抓紧时间欢乐一下留个美好记忆,就是这个节日背后的意义。
而对于藩王来说,这个年可就繁忙多了。
他们同样要交作业,但是比起百姓,他们交作业的对象可多多了。
首先,要交给“天”,其次还要交给祖宗,最后要交给老爹。其中,交给老爹那份最不好糊弄,需要包含属地的人口增长、粮食增长、技术设施建设等等。
口说不算,还会有人来调查。
调查最为麻烦,因为要是调查结果和事实不符那就是欺君。在任何时代,欺君都没什么好结果。
夏安然倒是不用担心交作业这个问题,因为他都是超额发挥,但他需要担心另一个问题。
因为本质上中山国的人口增长大部分靠的是挖人家墙角,咳咳,无论是师生资源还是医匠资源,甚至于劳动力资源都是这么来的。
中山国需要劳动力,又开得出好价格,周围的人流自然会往他们这边拥来。
这种算流动人口,没有迁户籍,但是此前他一口气挖了一整个墨家,后来经过了实验和互相试探,农家的人也有不少搬迁过来。
农家和墨家还带来了家,总之,这些人口是硬生生地挖了别人的户籍人口。
此消彼长,他成绩漂亮了,自然有人要吃亏,这种吃亏可不是送几个银钱可以搞定的。
这些个郡守和藩王派来的人简直可怜极了,好像他们郡少了那么几个人口就会被评为下等一样。
夏安然眯着眼看他们演,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分出去了一部分利益,向对方采买矿石资源或者农产品之类。
没法子,要在道上混,还是该妥协就得妥协鸭。而且养肥了才好下刀嘛,党告诉我们必须要走可持续发展道路。
“中山国内粮储充足,殿下今岁冬日要不要再盖一个粮仓?”
窦皖将人扶上马车,自己坐在车厢前沿接过了驾车的活计。他一挥马鞭,抽鞭声在半空炸响,藩王所属的四匹骏马立刻嘚嘚地迈开了脚步。
小国王闻言露出了纠结的表情:“再盖?可是中山国已经有四个了……如果再盖存米会不会太不新鲜了……”
现在中山国的平仓效果显著,国内粮食价格非常平稳,民众们也知道国内有存粮,所以偶尔遇了灾或者意外心中也不甚慌乱。
因为粮价稳定,相对的菜价也较为稳定。在习惯较为廉价的豆制品作为菜肴之后,中山国人民的餐桌基本都可以保证有菜有主食。
在困难时候,买点豆腐和麦饭煮一煮,再撒点酱油,味道可比以前的好吃多了。
这几年大体风调雨顺没有大灾,加上大力发展的灌溉设施和农耕用具,中山国每年的粮食产量基本稳定,很少会发生需要开仓放粮的情况。
于是每年平仓内所开的旧粮最后的结果都是售卖给临近的城市,但是经过存储若干年的米粮售价到底比不上新米,售卖的价格总让小国王有些心痛,尤其是再加上运输成本之后,更心痛。
周围领居们现在特别狡猾,见中山国拿出来的是陈米,便疯狂压价。
小国王也曾经试过走内销。
他原以为粮价便宜后中山国的民众会更愿意以稻米作为主食,结果发现民众一点都不买账,他们宁可多存些钱来买牛开地,也不愿意现在吃些好的过个幸福小日子。
一个个都和仓鼠存粮似的。
精神是很值得嘉奖的,就是对官方来说不太友好。
夏安然叹了口气。
现在他为了摆平周边邻居对于中山国拼命挖人口的抗议之情,不得不采购了大量的富余粮食。
这些东西不用说,必然会冲击中山国本身的市场。为了保护本地农民,他当然不可能降价卖,但是如果价格比中山国稍高,一个新鲜一个因长途运输不新鲜更是毫无优势。
这又不是现代,还有个品种区别。
但是如果把粮食存起来更完全没有意义,反正看起来怎么算都亏。
要不然运到北边去卖给匈奴?唔,这个先待定吧,售卖粮食这个敏感问题他还是不要去触碰比较好,免得自找麻烦。
“阿皖……你说,我酿酒怎么样?”
小国王摸了摸下巴,觉得这个还是比较靠谱的,最主要的是卖酒这个市场巨大,利润也不错。
“殿下三思。”窦皖轻声劝道,“陛下不喜酿酒。”
夏安然闻言沉默,的确,刘启不喜欢酒,准确地说他是不喜欢酿酒这项活动,当然他不曾明言。
但是,没有一个勤勉的君王会喜欢酿酒这个行业。
因为酿酒的过程势必会浪费大量的粮食。
但事实上西汉的酒就和现代的快乐肥宅水一样,普及率非常高。禁酒这件事从周王朝往后几乎每个朝代都干过,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因为他们禁酒令对抗的多半是以世家大族为主的群体,这些人才是饮酒的主力。
但是要和他们摆事实讲道理说酿酒伤粮,他们才不听呢。最后禁酒这件事到了西汉,就只能变成了可怜巴巴的三人以上无故饮酒要受责罚了。
没办法,这点就连强悍的始皇爸爸都没法禁,最后也只能给酒加税,限制其市场和售价而已,由此也可见造酒业的兴盛。
但越是繁荣的产业越戳上头人的眼,这是永恒的真理。
酿酒业如今基本被垄断在大财主手中,靠着卖酒的收入可以轻易达到家财万贯,赚得越多,产业就越大,产业越大,产能就越高。
至于因为他们大肆购入粮食而导致当地粮价不稳一事,财主是不管的。
谁管?当然是官府啦。
没事时候还好,一旦有个天灾的,当地官府少不了就得急眼。偏偏那时候这些可恶的商人却可带着自己的家财悠悠闲闲地搬家,以他们的财产无论去哪里当地官员都不会拒绝他们。
这就很让人恼火,祸端惹下了拍拍屁-股就跑,哪有这样的事?
商人的地位在这两年因为景帝想要进行汉匈贸易而有所纵容的态度直线上升,甚至因为国家长时间没有干涉他们的着装和出行要求,商户们渐渐开始乘坐马车或者穿戴丝绸制品出行。
商人本就钱多关系多,现在再加上没有明言限制其着装身份,自然促进了商贾这个群体的壮大。
作为物流中转口岸的中山国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商业的过快发展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在如今民间教化程度不高,商人无法承担社会责任的情况下。
但另一方面来说,西汉的商业发展完全取决于帝王的态度,现在他可以将商人捧上天,明天他就能将商人贬下地。
夏安然了解他的父亲,刘启是给广大的商务群众挖了一个坑,现在上头不管可不是默许,这个世界上“默许”这两个词其实就是在自欺欺人。
法律名言你不许做的事情而你做了,到时候就是给人留下了一堆的把柄,“逾越”二字就可以让这些商人们一夕间从天堂坠入地狱。
为了避免中山国到时候被牵连太大,在私底下夏安然也曾经提醒过中山国内的商人。
聪明人一说就懂,听不懂的或者是听懂了却心存侥幸的,夏安然也不会再多提示。
这世界上永远都不缺聪明人,但唯有识时务者方为俊杰。
他只能点到为止,能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就看个人悟性。
夏安然坐在马车上,继续思考酿酒这个议题,“到时候中山国的酒尽量走外销路线,卖给匈奴可行吗?”
窦皖微微一笑,“殿下说可以,自然是无妨的。”
少年面上带着无奈,他往前挪了两步,靠在车厢前头,窦皖就坐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戳了戳少年人的后背,“阿皖,说真话。”
窦皖侧过头,面上带着认真,黑眸更是亮的出奇,“皖断不会欺骗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