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彘捏了捏夏安然的衣角,小声嘟囔:“彘儿没有不喜欢阿嫣。”
“是。”夏安然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弟弟的小脑袋,“可是彘儿你要知道,我们是世界上最可以恣意妄为的人,却也是最没资格如此的人。因为我们每个举动都牵扯到太多人。”
“以后千万记得,给自己一个后悔的机会,有些事情,绝对不是非黑即白的。”他捏了捏弟弟的肉脸蛋温柔说道,“阿兄不想要看到你后悔。”
“彘儿知道了。”小豆丁抿抿唇,把脸蛋锁在了兄长怀中,久久无声。
一直到夏安然以为他睡着了,正要将他抱起来时,忽而听到小孩闷闷不乐地说了一句:“我觉得老鹰抓完小鸡之后不应该把小鸡养在后面。”
这句话说得夏安然哭笑不得。哎哟喂,宝宝啊,原来你闷着那么久就在想这个?夏安然忍不住将小豆丁往怀里拱了拱,觉得自家崽崽太可爱了,但是坏哥哥眼珠子一转,“彘儿,你知道为什么最后母鸡会反过来变成老鹰,而老鹰却会变成母鸡吗?”
他极其神秘地说出了答案,“因为人在有了想要保护的东西,就会变得非常强大,所以母鸡可以为了保护小崽和雄鹰对上。”
“但是过于贪婪,则会导致自身实力的下降。所以老鹰在有了好几只鸡仔之后,它就飞不动啦!相反,失去了所有小鸡的母鸡为了夺回它的孩子,反而变得非常强大!”
是不是特别有道理?能编出这个理由,可把夏安然得意坏了!
小国王的一番话,成功让小豆丁长大了嘴巴,同时,引来了窦皖意味深沉的目光。
当夜,夏安然抱来了今岁中山国新做出的鸭绒被,软乎乎又轻飘飘的触感让刘彘非常新奇,在上头打了好几个滚。
鸭绒被在下午小皇子们说要留宿后,被人立刻拿去在火上烘烤了一下,里头的毛毛又软又蓬,特别暖和。
但是刘小猪只睡了没一会就干出了熊孩子的举动,他悄咪-咪将一只脚爪子探了出去乘凉,胖脚丫子一抖一抖的格外得意。
本来安排他一人睡的夏安然只是来查个夜就发现了弟弟在「干坏事」,立刻剥夺了他独睡的权利。
刘彘被包成春卷丢在了他哥哥和窦皖中间,两个少年一左一右压着被角,任是刘小猪本事滔天也别想将肉脚再伸出来。
小孩子热力旺,夏安然只觉得身边热乎乎的,在有些凉意的秋日的晚上格外舒服,他正晕晕陶陶的时候,忽然感觉边上小孩在软乎乎的鸭绒被子里头拱了好几圈。
在他哥终于忍受不了这种骚扰一手将弟弟的屁-股啪叽一下按下去之后,刘彘终于憋不住,哼哼唧唧说道:“阿兄,彘儿还是想不明白。”
夏安然看了一眼睡在另一头的窦皖,对方面容靠着这边,双眸紧闭呼吸绵长,小国王眼见对方睡得安稳,便悄声问弟弟,“怎么了?”
刘彘在淡淡的月色中眨着乌溜溜的眼睛,很是认真地问道:“阿兄,你说人如果太贪婪,会导致实力下降,那么鸡妈妈是不是曾经也是老鹰?”
“那,那……”小孩努力用自己贫瘠的语言表达能力表达自己的意思,“老鹰抢了太多小鸡就会变成鸡妈妈,鸡妈妈失去了所有小鸡就会变成老鹰,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还不如一只小鸡都不抢,那他还是老鹰。”小豆丁的声音带着孩童的天真。
夏安然看了眼完全没有动作的窦皖,再看看睡在两人中间满是求知欲的弟弟,他沉默了一下,道:“彘儿,人会因为身无一物而强大,但是也会因为有想要保护的东西而变得强大,这并不矛盾。”
“阿兄希望你是因为有想要保护的东西而变得强大,因为如果变得很强,却连可以保护、可以分享的人都没有,那太寂寞了。”
“那阿兄也有想要保护的东西吗?”
“有。”他的兄长笑眼弯弯,“中山国是我想要保护的,大汉子民是我想要保护的,阿父,阿母,你们,都是我想要保护的。”
“所以,阿兄才那么拼命地读书?”
“彘儿不是也很努力吗?”夏安然小声说道,“彘儿每天都看书学习到很晚,阿兄知道的。”
小豆丁一脑袋撞在了枕头上,幸好今天大家用的是麦壳做的布枕头,否则按照他的力道一定会撞个小包出来。
原来,原来阿兄知道啊!嘿,嘿嘿嘿。
刘彘忽然被夸,极为不好意思,他用手捂住小脸,半响才吭吭哧哧说道:“彘儿以后要抢回阿姐的。”
“彘儿,彘儿知道的还太少……”小孩扭捏了一下,嘟囔道,“但是彘儿怕彘儿会变成被夺走小鸡的老母鸡,也怕自己会变成原来很强却因为有了太多负累而变弱的鹰。”
“可是你不是鸡,也不是鹰啊。”夏安然理所当然地说道,“你是小猪啊!”
刘彘被他哥说得哑口无言。他猛地翻了一个身,拿自己背脊对着阿兄,今天他不想和阿兄说话了。
哎,阿兄一点都不能体谅他的心情。不提了不提了,心累。
夏安然看着小孩气呼呼的小脸,笑了一下,他凑在小朋友耳边小声说:“彘儿,想要妈妈还是做鹰这个问题,阿兄留在我这了,等你长大了,我再来问问你。”
小豆丁抖了抖肩膀,满心不快想要反驳:明明是我问兄长的问题,为什么变成兄长来问我啦!这根本哪里都不对。
哼,说好不和阿兄说话就不说——很有自我契约精神的刘小猪在心中想道。
夏安然不知道小孩这是在和他闹脾气呢,只以为小孩困了,于是伸手绕在被子外头一下又一下拍着小弟的背部安抚他,他自己也困了,小小打个哈欠后忽而看到正对面的晶亮黑眸。
窦皖的眼睛和他从父窦婴外露的儒雅气场全然不同,少年的眼白要少于眼仁,他的瞳孔又是少见的黑沉色,直直对视的话只觉得这人的眼睛幽暗冰冷的,他眉深如墨画,尾端犀利上挑,更是显得整个人攻击性十足。
虽然窦皖平日拿书比拿兵器的时候要更多,但是程不识曾经同他说过,窦皖此人天生属于沙场,生在窦家,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是福,因为他可以享受到比旁人更多的资源,起步亦是会比旁人高出许多。
是祸,因为他生晚了几年。窦太后已经年老,作为外戚世家的窦家迟早要像薄家一样给新的外戚让路。窦家未来也不是没有再兴起的机会,只是沉寂一两代却是避免不了的。
窦皖这一代,便是注定要被牺牲掉的一代。
窦婴将窦皖送到中山国,也未尝不是没有这一番考虑。
如果他能留在藩国内,只要小心些,藩王定能护佑下他。窦皖未必不知道这一点,但即便如此,他还是照着自己的节奏来读书习武,从容不迫的姿态便是郅都都要在和韩婴见面时夸上几句。
偏偏韩婴每次面对郅都的夸奖总是只能露出一个苦笑。
外人看不见,他还能不知道吗,自己这个学生眼睛里头熊熊燃烧的可不是“认命”两个字。
而现在夏安然对上的就是这双眼睛。
少年眸子里面的情绪复杂,就好似在水底燃烧的火焰一样,静谧中却带着执拗。二人视线相对后,那人的眼神却渐渐柔软,然后对着小国王轻轻一笑,以气声道:“殿下金玉之言,某受教。”
夏安然一脸莫名其妙:哄个孩儿而已,有什么受教不受教的?
但是窦皖没有再和他对话,夏安然打了个大哈欠,今天他体力消耗也极大,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一抖一抖的。
正当他要睡着之时,忽然感觉到背上落下了一只手,就像他哄小豆丁一样在他背后拍了拍。
夏安然脑海里闪过了一句话——嘿呀,个没大没小小的,明天一定要好好说说他。
小皇子们睡得香甜之时,草原上却弥散开一场血腥杀戮。
第一次汉匈贸易集会在匈奴人和各地商人的依依不舍中结束了。由于集会推延了一旬结束,给了匈奴人飞驰通知其他族人们的机会。当然,对于某些依靠在汉族和匈奴之间通过倒买倒卖赚取利益的商人来说这便不是很友好。
但他们转而一想,汉匈之间的贸易往来也就那么一次,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而他们和汉人的贸易往来却是随时随地可以进行,等这些匈奴人回了营地,再一用汉人的货物之后,想要买还不是只能从他们手上买?
倒是定价是个麻烦。这次汉人出价还是比较良心的,卖给匈奴人的价格可以说相当便宜,货物的底价被匈奴人知道之后,商队想要在这方面赚取利润便有些难。
好在也就是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