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先生笑笑,给他递了私人名片:“现在不方便说话,等活动结束以后我再找你。”
沈垣赶紧把名片放好,再把自己的名片给了希尔先生——上次因为张萌要他却没有名片,后来他就自己设计印了一些——然后拿上希尔先生的签名书,礼貌地让出位置给排在后面的人。
沈垣去会场外面等,他想了想,打电话让乔海楼把他放作品电子档案的平板电脑送了过来,再顺便把他工作台上的得意作品一起拿上,他最喜欢的是哪个,被老师夸过评价高的是哪个,乔海楼都知道,甚至不需要沈垣说得特别清楚。
不过乔海楼在家带娃,没空亲自过来送,只让司机跑了一趟腿,沈垣一看,老乔没让他失望,整理得妥妥当当,毫无遗漏,仿佛他俩心有灵犀一般。
拿到以后,没过多久,希尔先生就打来电话,说他那边事情处理地差不多了,约他过去说话。
沈垣心怦怦乱跳,彬彬有礼地答应下来,突然搭上知名设计师,真的是像从天上掉下个馅饼砸中他一样。
沈垣平时都不松懈,有些同学平时上学会穿得比较休闲,他不,他一定要穿得随时能进国-会大楼一般衣着体面洁净,把头发丝和鞋尖都打理得干干净净。
沈垣衣服都不用换,直接去见希尔先生。
六月,学校路边的虞美人和凤仙花开得正好,希尔先生在一颗蓊郁的榕树下等他,见到他出现,还笑着挥手致意。
沈垣拿着包,快步走过去:“希尔先生,让你久等了。”
希尔先生摇摇头:“没等多久。”
他们一边散步,一边说话,希尔先生怀念地说:“我和你妈妈是同学,她是这所学校建校以来的第一个华人女生,十分稀奇,她才来不久,我就注意到她了。我很快发现她还过得很拮据,这并不奇怪,我家境还算不错,我的爸爸是牙医,要承担我的学费都有点吃力。那时她在打两份工,还拿了所有科目的优等,我很敬佩她的毅力。”
沈垣静静地听着,这还是他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妈妈读书时的事情,叔叔也不知道,叔叔和妈妈认识的时候,妈妈已经毕业多年了。
他大概有点清楚,妈妈当初去留学比他艰难许多,是破釜沉舟去的,外公也是顶了很大压力,掏空积蓄,还问亲戚借遍了钱,才送妈妈出国读书。
小时候舅舅时常因为这个问题和外公吵架,生气外公偏心女儿,说得很不堪。
沈垣一直都记得,有一次,舅舅又因为什么和外公吵起来,正好他也在,舅舅瞪着他,痛恨地说:“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旁人家压根就不给女儿分家产,她迟早要嫁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还把钱往外掏,连我的那份都给她。哦,她要读书?她读了那么多年了,读出什么来了吗?真是个赔钱货,还送个拖油瓶过来连累我们,敢情多一张嘴吃饭不要钱。”
外公磕一磕烟斗,不予理会:“我还没死呢,这是我的钱,不是你的钱,你就帮我处置了?”
后来妈妈毕业,进了一家珠宝公司工作,飞快地往上爬,没两年就把外债都还清了,还赚到许多,也许是因为舅舅闹她把自己买房的钱给用了,所以妈妈就送了舅舅一套房子,之后舅舅再见到他时的脸色就变得慈蔼许多。
他和外公没搬去新房子住,还是住在老房子,舅舅他们的房间空出来了,但沈垣还是赖在外公房间的小床上睡觉。
后来外公去了,他不肯跟妈妈出国,在学校住宿,妈妈每个月还给舅舅家打钱,让舅舅帮忙照顾他,那时舅舅对他可亲热多了,时不时还拎些牛奶、水果之类的送到他的宿舍去,关心他让他注意身体,招呼他周末去吃饭。
面子上沈垣还是把样子做漂亮了,可他永远都忘不掉舅舅曾经多嫌弃他,他刚到外公家的时候,想坐在沙发上,舅妈说:“我才换的沙发布,别弄脏了。”
那时他特别怨恨妈妈,为什么他明明是个有妈妈的小孩,却像是没有一样。
随着年纪长大,释然倒是释然了。
如今听希尔先生讲起,他更理解妈妈当初处境确实太难了,她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怎么保护他呢?换成是自己,在当时那个情况和前提下,也不能做到更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