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海蒂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下意识地重复道:“拉斐尔?”

“嗯,”波提切利示意男孩先帮自己回画室取颜料,转头看向她道:“希望没有给你带来困扰,我只是没有想到达芬奇没有回来。”

她没有想到日后被称之为画圣的那个孩子还这么小,三四岁的样子看起来纯真又亲切,却和大师两个字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也许他的出身你可能不太接受,”波提切利也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是个犹太人,而且还出生在耶稣受难日。”

犹太人?耶稣受难日?

海蒂忽然想起来,当初在他们前往米兰的时候,达芬奇和自己谈论过这件事情,还喟叹着这个时间有多微妙。

“这个孩子有这样的血统,日后想要被更多人认可,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波提切利注视着那小小的身影道:“但如果他选择的是基督而不是异教,兴许还有用。”

海蒂的神情变得颇为复杂。

“我会给达芬奇写信的。”她低声道:“但愿他可以把他留下来。”

从前在乌菲兹美术馆里,她有听闻过和这孩子有关的许多事情。

八岁丧母,十一岁丧父,因为犹太的身份一度自嘲‘在哪里都如同异类’,成年以后沉湎于无数情人之间,委托者一度需要拜托他的情人才能请的动他。

——这些天才几乎都有童年时的情感缺失,而且成年以后也都有不同反应的情感问题。

如达芬奇一样逃避否认,又或者如拉斐尔一般滥情。

好在……他现在还是一个软乎乎的小男孩,一切悲伤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不是吗?

海蒂注视着小男孩在旁边踮着脚帮忙递着东西,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微卷的头发。

柔软的如同羽毛一样。

小桶见她有意亲近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和他的父母许诺,以后让他长期在我的工坊里做学徒,也不用太担心。”

“还是要读些书才好。”海蒂喃喃道:“只学会画画,可能会错过许多东西。”

她忽然再次想起了达芬奇。

这种情绪有些微妙,明明是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的,但是还是会无意识的又把念头拐到他身上,便如同有什么在牵引着一般。

葡萄藤的事情需要至少几个月,她决定用更多的时间来处理和工坊有关的事情。

出于各种原因,她希望能够扩招一批女工,分别把她们送到米兰和佛罗伦萨的工坊里。

海蒂倾向认为,每个群体的存在状态,都会影响到个人的直接发展。

如果她能够用更宏观的方式改善女性的生存,未来自己的存在也许会更加的稳定。

这里的女人都穿着高台鞋,走起路来几乎都要摇晃不稳,实在是碍事又无意义的存在。

海蒂直接联系了从前认识的裁缝,开始设计一种更加廉价和柔软的布鞋。

她决定以‘工作需要’的名义推广这种布鞋,让更多的姑娘能够解放双脚,以自由而灵活的状态来接触这个世界。

布鞋的鞋底不厚不硬,既不会让人硌的脚疼,又能保持足够的灵活性。

海蒂在把样品之一送给了德乔,后者在试穿之后发出了惊喜的声音:“怎么会这么轻——我的天!”

她几乎是确认着双腿是否存在一般,绕着那被扔在地上的高台鞋跑了两圈,简直可以蹦起来。

“可是……”德乔有些迟疑:“大人,我真的可以穿这种鞋子吗?”

“如果有人问起来,就说是我在工作方面的要求,我需要我的手下行动的足够迅捷。”海蒂温和道:“不用解释太多其他的东西。”

女仆欢呼了一声,扬起快乐的笑容来:“终于不用压着步子端东西了,真感谢您!”

试验于葡萄藤的药物已经有好几种宣告失败——

它们要么对药物毫无反应,要么就被毒到连茎叶也全部发黑烂掉。

剩下的三四种里,有一种药物见效的速度最为明显,而且似乎并没有什么副作用——它是先前给达芬奇用来画画的硫酸铜溶液,冰蓝色的溶液华美而绚丽。

被喷洒了稀释过的硫酸铜溶液的植物,会在很快时间里有明显的康复,而且斑点和波纹也消退的颇快。

海蒂在注意到这点的时候,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周密的记录,还画了一个五角星标注重点。

先前在与众人开会商谈的时候,她已经仔细吩咐过,被染上霉叶病的农户注意其他庄园动物和客人的往来,也再帮助他们在健康和患病的藤架之间做了隔离。

眼下能保下多少是多少,但真正要试验这种溶液的无毒性,要等到明年八月葡萄成熟之时才可以。

至少在今年,她恐怕要留在佛罗伦萨与众人一起过圣诞节了。

听宫里的人们说,被送去梵蒂冈的小利奥,在两年前就成为了大主教,如今虽然只有十岁,但也有无数的名门望族前来杜卡莱王宫商议订婚的事情。

还有他的妹妹,据说已经和教皇英诺森八世之子定了婚约,再过几年长大些了,就会遥遥的远嫁过去。

出于谨慎考虑,海蒂开始凭借越来越多的化名来开设新的生意,而原先最开始在西区购下的纺织工坊则正式三合一兼并为工场,以更加有组织性的方式来雇佣更多的人。

她现在可以在佛罗伦萨买到自己创立的品牌颜料,紫色颜料的价格开始疯狂下降,听说有波斯商人一度想砸掉他们的店铺。

同样的,她还可以在米兰买到自己的工坊产出的布料与长缎,口碑和质量都相当不错。

佛罗伦萨渐渐有越来越多的女人开始走出家庭,用自己的双手建立更加体面的生活。

高跟鞋的热潮开始渐渐退散,连带着女工用的布鞋开始无声无息地流行起来。

小拉斐尔常常来到这里,有时会昂着头听波提切利讲课,有时候则帮海蒂处理简单花纹的绘稿,虽然是院子里年纪最小的存在,但也会努力地负担一部分的工作。

有时候海蒂看着这么个唇红齿白的小家伙,会想到自己小儿子年幼时的样子,笑的怀念又温柔。

果然还是有可爱的小孩呀。

波提切利并不会询问太多与米兰有关的事情,更多时间是拉着她一起观看舞蹈或者戏剧,然后坐在院落里一画就是一整天。

这儿也住了一些其他的被赞助者,但绝大部分看到他的画时都会感觉到隐秘的自惭形秽,基本不会过来凑个没趣。

他们有时候会一起谈论某个戏剧,不时笑的前仰后合,旁边的小拉斐尔则踮着脚努力帮老师填补一些色彩,又或者画些花草作为点缀。

这样的气氛确实放松又自然,让人由衷的喜欢。

当海蒂又一次过来找他们聊天的时候,波提切利说了几句忽然望向了庭院的入口,神情有一些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