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洛伦佐不经意道:“我前些日子,在黑市里收购了这么一枚戒指,你看一眼。”
侍从很快端着天鹅绒垫子过来,上面放着一枚钻石戒指。
戒托由白金打造,偌大的钻石旁边还点缀着花瓣状的红宝石,看起来小巧而又精致。
远远望去,含苞待放如一朵来自希腊的仙客来。
达芬奇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给自己看这个,却仍仔细打量了一刻。
“这枚戒指上的钻石,竟然有五十八个切面。”他喃喃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洛伦佐神色微变,加深了语气道:“你不知道?”
“而且是贵族才可以用的红色。”达芬奇讶异道:“法国皇室那边流行过来的新宠儿吗?”
洛伦佐用复杂的眼神凝视他了一刻,淡淡道:“确实设计的不错。”
他指尖一动,旁边的侍从便行了个礼,带着戒指又退了下来。
“你确实很有天赋,会成为非常优秀的画家。”他站了起来:“来我的宫里住吧,我可以做你的长期资助人。”
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佛罗伦萨如今最炽手可热的大画家——小桶先生,便是年幼时就在美第奇家族里长大,如今被资助着开办了独立的工坊。
美第奇家族拥有十余个花园和别墅,资产遍布整个托斯卡纳地区,便是附近的别墅里也养着好些雕塑家和美术家。
他们总是举办盛大的舞会和骑士比武,画家们便找合适的角度记录这些盛事,让世人都能一睹风采。
达芬奇显然对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只礼貌性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从容拒绝:“多谢您的好意,我更喜欢市井生活。”
“你的父亲已经答应了做我们的公证员,”洛伦佐不紧不慢道:“如果你来我这里,不仅可以一睹米开罗佐的手稿、安吉利科的真迹,还可以不受限制的画画。”
——安吉利科!
达芬奇在听见父亲被提及时,表情就略有些动容,后面的每一项好处都如同纯金的砝码,让他有些难以抗拒。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家中的那个小女仆,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说到这里,你有仆人吗?”洛伦佐接了仆人倒来的葡萄酒,呷了一口道:“几个?不多的话,也可以一块带来。”
“只有一个女仆。”达芬奇定了定神,半晌还是开口道:“抱歉,先生,我可能还要再考虑一下。”
洛伦佐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句话,挑眉道:“你想近距离的看看乔托的作品吗。”
——乔托!
两百年前的乔托!
青年怔住了,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哪怕心里还记着四月的那件事情,记得那高悬的人头,却仍然无法抵挡这个名字的诱惑。
看他的画,就是在近距离的了解透视技巧,就是在看勾勒人物的种种奥妙。
是他给予了圣母子灵魂,为天使画上婴儿般的神情。
“……好,我答应你。”
哪怕可能要和小桶那个家伙住在一起,也勉为其难的答应吧。
“美第奇家族欢迎你。”洛伦佐垂眸笑了起来:“明天把你的那个女仆带来。”
“若她表现的还不错,杜卡莱王宫同样会给予她足够的优待。”
这些日子陪着达芬奇在领主宫的侧教堂里呆了许久,海蒂见识到了许多新鲜的事情。
她曾经在美术馆里听到的许多讲解,在真实而直接的重现,哪怕早就有了些印象,如今再次见到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西方的现代油画,是用油脂、树脂和多种材料糅合在一起的产物,绘画时要由深及浅,等画完之后过个两三周还可以再上一层松节油,颜色鲜亮而富有感染力。
可在文艺复兴时代,一切都才刚刚起步。
化学在炼金术师的手中悄然萌芽,画家们并不知道树脂的妙用,更不可能用到许多有机化学合成的近代颜料。
他们用的东西,叫蛋彩。
eggtempera.
当下能够用来固定颜色的,只有鸡蛋。
所以海蒂每回和达芬奇一块去干活的时候,不光要帮他拿些黑面包,还得带着好些个鸡蛋。
蛋清固色能力弱,便更多的用来调色后勾勒白皙的皮肤。
蛋黄固色能力强,便晕染华丽而又庄重的背景。
整个鸡蛋打进碗里,要挑去蛋胚,混入颜料,加入松节油或者橄榄油,整个过程如同一个厨子在做汤糊。
海蒂对这个配比不太了解,便趴在桌旁看达芬奇先生忙活。
天蓝色的晶体被小心的筛选出来,拌入了蛋液与油脂,开始进行第一轮的搅匀。
她拥有一双剔透的浅蓝色眸子,长睫犹如鹊羽微微低垂,乌黑的长发微微卷曲,整个人的气质也糅杂了具有东方色彩的古典。
达芬奇原本在低头做颜料,无意间瞥了眼旁边的她,沉默了几秒,违心的没有夸赞一句。
海蒂不知道他在打量自己,只趴着看他鼓捣了一会儿,起身把坩埚里所有析出的蓝色晶体收集出来,挑了个小陶罐密封好。
只要暴晒就可以保存很久,是个好东西。
蛋彩易干,哪怕只是用来试色,也应在制备好之后尽快使用。
由于颜料的特性,达芬奇匆匆端了颜料过去,临时画了几笔。
油脂在碎粒上充分包裹,形成了不可见的一层油膜,牢牢地锁住了水分,也降低了这种化学物质的挥发性。
他执笔作画,只在涂过石膏的木板上潦草地起了个稿,便开始继续上色。
那犹如地中海般明亮辽远的色彩,如同东风吹起的浪潮一般,一抹又一抹地跃入了画中。
自浅及深,先明后暗,猪鬃毛刷快速地绘着十字形笔触,让颜料均匀地形成肌理。
海蒂端着柑橘汁站在旁边,看着淡淡的半幅海洋晕染开来。
“拿热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