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还是那条通往内宅的小路。风吹林动沙沙作响,空气里弥散着从高墙之内传来的清雅花香。
内宅内,前两日被恶鬼翻涌的情绪吓到,逃窜回内宅的三只鬼正在飘来荡去消磨时间。
听到高墙之外传来的脚步声,三只鬼不约而同竖起耳朵。
“你在那方砚台里看到了什么?”少年的声音清亮,在寂静的雨夜格外清晰。
对方的回答迟了几秒:“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无关紧要的事……我可以听吗?”
好听的低笑声后,是神明宠溺的回答:“是我少时的事,读书写字,很是无趣。”
“我以为做将军的,少时一定要舞枪弄棒呢!”少年变得有些好奇,追问,“文武双全的话,你一定有一个很好的出身。我听说古时候读书很贵的,笔墨纸砚可值钱了!”
神明静默地听着,偶尔也会回上一两句。
这条并不算长的路,他们却走了很久。
躲在内宅里的三只鬼不敢说话,一直等到他们的脚步声走远了,胖鬼才大口大口呼出一口气来。
“吓死我了!”他摸了摸自己圆滚滚的下巴,“我可是不敢再跟去了,那位的情绪波动实在太大,我还以为那天我会被吞吃掉呢!”
大头鬼缩在角落里,往外探了探那颗大脑袋:“我、我听……那位现在,好像,恢复了……”
鬼生最为长久,平日里话也相对少一些的瘦鬼,好似感应到了一丝恶鬼遗落的情绪。
“他好像……在伤心。”
“啊?”胖鬼诧异地转过头来,“伤心?为什么?我没听出来啊?”
大头鬼也没有听出来,硕大的脑袋默默看向瘦鬼。
瘦鬼不知该如何解释。
明明那位的声音是温和的,与少年人的相处也与之前没什么两样。可他却觉得风雨都是悲切的,沾染着恶鬼的情绪。
“大概,是遇到了一件让他很难过的事情吧。”瘦鬼叹了口气道。
剩下的两只新鬼听不太懂,也不打算再追问。死亡的时间差距太大也是有代沟的,胖鬼和大头鬼的脑回路勉强还能凑在一块,瘦鬼就成日里神叨叨的,遇到事儿跑得还最快,一点也不仗义。
简书和裴策在雨夜慢慢走了一路。
等到回到住所的时候,天色已经全然暗了下来。
雨雾纷纷扬扬而下,院落门口竟还守着一个眼熟的人。
是阿奇,他手里拿着一个托盘,似乎在等他们回来。
“神主。”他谦卑地行礼后,也朝着简书的方向行了礼。
这倒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简书向来是狐假虎威里的那只狐狸,旁人虽然会因为裴策的缘故不会驳他的面子,但如此恭敬的朝他行礼还是头一回。
更何况还是个认识的人,这样的感觉就更奇怪了。
裴策收起了伞。白皙的指骨握着黑色的伞柄,示意了阿奇手上的托盘:“你淋湿了,换身新的衣服吧。”
简书方才走了一路,倒没发现自己淋湿了半截袖子。虽大晚上的再换一身衣服实在没什么必要,但阿奇都拿过来了,他也没有拒绝,接过来拿回房间换了。
这身衣服和素日里穿得有些不一样。
简氏宗祠内的常服都是灰色的,前院则是白色的,而他拿到手上的衣服,白底黑边,里里外外竟然有好几层,以至他穿得有些艰难,耗费了些时间。
“裴策,这个衣服我不知道穿……”
简书刚刚推门出去,漆黑的夜空中便悠悠升起了一抹亮色。刹那间,火光将小院点亮了。
是花灯,五颜六色,明媚漂亮的花灯。
一盏又一盏,它们似乎被一股力量托起,高低错落着悬在院内的天空之上。还有一盏轻盈的从他身边滑过,灯芯是燃烧的火,一会儿蹁跹成火色的蝴蝶,一会儿又化作四散的星子,最后带着柔和的光,游到了夜色中去。
细雨蒙蒙间,简书仿佛看到了无数条游在空中的鱼,拖着硕大而漂亮的尾巴一跃而起,坠落到夜色中时,化为无数个流动的月亮。
卡在喉间的后半句话,在一刹的茫然后,无意识喃喃说完:“穿对了没……”
花灯里游动的火光印在了一张白皙如玉的脸上。
裴策站在如梦似幻的夜景之下,与往日见到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他束起了头发,戴上了玉冠,与他的白底黑边的衣裳做配,穿着一身红黑相配的华服。
而后他向简书伸出了手,含笑道:“靠近些看。”
简书的脚有些不听自己使唤。
华贵的神明对他伸出了手,他便本能地靠近。
搭上了那只冰冷却有力的手。
“你穿得很好。”裴策笑着夸赞,“也很好看。”
简书仰头看向裴策的演技,却见一条漂亮的红色火鱼游过他的头顶,而后盛放在他们二人之间。
“这、这些是……为什么?”
崩落的火光没有热度,却璀璨似烟火。
裴策摸了摸简书的头,温声道:“好看吗?”
这是裴策第二次摸他的头。
“好、好看。”他喜欢裴策触碰自己。
无论是摸头,牵手,抑或只是让他牵着裴策的衣角,所有的一切都让他开心。
简书心中欢喜,便怎么藏也藏不住,眉眼里,嘴角上全然挂着他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