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们需要一个属于简氏的神明!”一位青年声音哽咽,“族长会带给我们新的希望,让我们远离战火和纷争,安居乐业!”
年轻的将军和兵士守护了毫无还手之力的百姓。
而百姓却偷了将军的尸体。
剜去心脏,浑身画满了诡异的符文,用年轻将军守护家国的战意和毕生的气运,造出一个独属于简氏的神明。
以当世豪杰,人中龙凤之躯,方能造就一方鬼神。
浑身是血的简氏族长跪在了他的族人之前,手上还捧着那颗不再跳动的心脏。不断焚烧的尸山血海成为了神明的棺椁,不断嘶吼的怨念从每一笔符咒中钻入神明的躯壳,直至尸体焚烧殆尽,符文消失无踪。
简氏族长叩拜着不断焚烧的尸山血海,和躺在尸骸棺椁里的恶鬼,声音洪亮而虔诚,吟唱着简氏流传百年的祝歌。
“流离之苦兮,数十载。”
“今以祭祀兮,佑我之城。”
“以血为媒。”
“以灵为载。”
“万望鬼神兮,复我之神。”
“……”
族长叩拜了下去,而后一群人叩拜了下去。
在战火中流离失所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叩拜着护佑南陈的小裴将军,脸上淌着热泪。沾满鲜血的手高高举起,又用力砸在地上,一声又一声,迎接着神明的苏醒。
他们心中有无尽的欲念。
最开始是能吃饱一顿饭,拥有更强健的体魄,不再流离失所。而后想要锋锐的武器,漂亮的女人,绵延的子嗣。还有远超常人的智慧,数不尽的钱财,重获荣光的家族,至高无上的权利,无穷无尽的寿命……
手握着将军心脏的族长慢慢抬起了头。
他的脸上全是鲜血,看不清容貌。
“裴怀周啊裴怀周。”他说起这个名字,竟带着熟稔之感。
“都说你是少年天才,也不过如此。”他扬起了一个满足的笑容,颊边凹进去一个漂亮的梨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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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鬼的情绪随着画面而不断翻涌。
灰色的雾气慢慢溢散开来,一直蔓延到了庭院,和一侧的房间。
院子内的三只鬼早就在感受到恐惧的第一秒四散逃去,唯有沉睡中的神明信徒,被灰色的雾气缠绕着无法醒来。
从血液的牵绊,到共情的延续。简书这具人类的身体已经慢慢适应了神明,被裴策肆意的情绪所感,拖拽着坠入可怕的深渊。
他的心脏好痛。
有人用锋锐的刀剖开了他的胸膛。
他听到了血肉被切割、分离的声音。感受到了一双温热的手用力插入他的胸腔,然后拽出了他的心脏。
再然后,他的意识逐渐从那具躯体中剥离开来。
他开始凌驾这个世界,看着伤痕累累的尸体。
宛如在看一个破碎的白瓷瓶。苍白,破碎,美丽,痛苦。
简书痛苦极了。
共情让他能触碰到裴策的世界,也让他以凡人之躯分担了恶鬼千年的苦痛。
他忍不住在睡梦中哭出声,紧紧抱住自己,就像在拥抱着那具破损不堪的尸体。
烈焰烧红的晚霞绚烂而夺目。
一只白色的蝴蝶从旷野的那边飞来,悠悠落在了冰冷的躯体之上。
“裴……策……”简书哭得抽抽噎噎,一个简短的名字,都分了好几次才呢喃出声,“裴……策……”
眷恋而悲悯的声音被灰色的雾气裹挟,然后如水一般穿过旷野,洗净血污,回到了恶鬼的体内。
他还未睁眼,触碰着画作的手指微微颤抖。
而后,窗外细雨微微,花枝摇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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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书睡不安稳,一直听到有人在哭。
惊醒时,发现脸上满是冰冷的泪水。
原来是他在哭。
他用手背随便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穿上鞋子便去敲裴策的房门。
天还未亮,夜幕森森。裴策的房间内没有灯,黑得让人害怕。
门开了。
裴策背对着他站在悬挂的画作前,整个人研磨在了黑暗中。
“裴策……”简书到现在还带着些许哭腔。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像自己在共情中哭了太久,身体已经痛到了极致。
黑暗中的裴策慢慢转过身来。
他没有表情,无悲也无喜,看着就像是共情中看到的那具被炼化的尸体。
苍白,没有生机。
“裴策。”简书又唤了他一声。
他刚刚从共情中清醒,知道方才裴策的感受只比他强烈千百倍,现在肯定比他还要难受许多,就忍不住靠了过去。
恶鬼的信徒主动踏进了黑暗。
同他的神明并肩而立。
“我、我刚刚……”简书想问共情中看到的片段。可潜意识里又觉得自己那样会让裴策更加难过,所以强迫自己去想一些开心的事情,打起精神说给裴策听。
“我梦到了我的母亲。”他扯起嘴角,试图笑得开心一些,“她、她带我去了游乐场玩,还给我买了棉花糖。就是……一种很甜的,像是云朵一样的糖。”
“古代也过生辰吗?是如何过的?”
“我在梦里还吃了很好吃的蛋糕,吹了蜡烛许了愿,你猜我许了什么愿望?”
简书的语气尽量轻快,听上去好像真的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来和裴策分享。
黑暗中的恶鬼读懂了少年的欢喜与悲伤。
裴策伸出一只苍白的手,触碰了他唯一的信徒。
“来见我时。”
“不开心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