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好,我是文生。
我大名程如州,小名文生,村里人叫我俊生,娘叫我小文、文文,皮小子、坏小子、熊猴子、皮蛋……
原本我住在水槐村,有一个幸福的家庭。
爷爷嫲嫲慈祥和蔼,是和善的老人,乐善好施,村里村外的人都喜欢他们。
我父亲温和又严肃,是个原则至上的男人,如果踩踏底线,任何人不轻饶。
我母亲是个温柔贤惠,很会管家却也有小脾气的乡下妇女。她美丽、柔和,却也倔强。村子里那么多男人孩子,她总喜欢盯着我管,让我吃面条,让我吃蔬菜,让我念戏本子,让我不要下河,不要抓蛇,不要……
反正她要的,都是我不要的,我要的都是她不让的。
哎,真是无奈啊。
我爹惯着她,说男人要对自己娘好,要不就不是男人,尤其我娘挺娇气的。
而且爹说娘有小宝宝,可能会给我生个小妹妹,肯定是个聪明可爱,软软的小妹妹。
可我喜欢和我一样蹦蹦跶跶的弟弟或者妹妹,这样我能领着她去捞鱼、上山、抓兔子、打麻雀!
不过,只要是我自己的妹妹,我都喜欢的,管她是娇气还是假小子呢。
我可是个好孩子,所以我要对娘好点,不能惹她生气,吃面条?吃!念戏本子,念!
我能给你背下来你信不?
你没见过的本子我都能掏澄来,你信不?掏澄不来,我还会自己瞎编呢!
哎,我要不惯着她,她絮叨起来我得疯。我娘絮叨人的时候,声音不大,就念叨,柔声细语的念叨。哎,多少人羡慕我爹,羡慕我,说我娘温柔啊,是个难找的好女人哦。
你们是没听见她念叨!
得疯!
幸亏还有二叔和二婶代替我被念叨。
虽然二婶有些计较小气不那么好相处,但是二叔乐天知命,从来不和爷爷、父亲争执。他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不争当家权,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父亲和大哥会当家,自己养不活那么多人。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们一家就在那古老而平静的村子里生老病死。等我长大,就会娶个媳妇儿,接过父母的账册当家管事。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世世代代如此。
他娘的,太单调、太枯燥了,世界那么大,我想出去闯闯。
敌人打进国门,我们奋力反击,那么多人参加了红军、八路,为什么我要在家里窝着求平安?
向来正直好强的爷爷和父亲,怎么会允许老程家不参战?
我七八岁的时候就鼓捣二叔偷摸去参军,我俩一起去,结果被爹抓回来关了禁闭。
后来我知道,我们家男人都不能去,因为在日伪军那里挂了名的,家里男人走失一个,都当抗日份子要全村枪毙。
他们说到做到,所以父亲不敢冒险。
但是他也不是什么没做,我后来知道,他悄悄地把粮食送给抗日组织,还把家里的钱拿去买盘尼西林送给他们。
商队长和管政委是他认识的两人,他们好几次偷偷潜入我家来寻求帮助,父亲和爷爷都想尽办法帮忙。
后来日军投降,继续打老j。我还参与过几次救人行动,把几个被通缉的地下党藏在我家的地窖里,有我帮忙掩护,gm党特务来也找不到。因为那是我的秘密基地,里面装满了我的玩具——我娘说都是些破烂玩意儿们。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我应该会重复我父亲的路吧,也不会遭遇那样奇怪的事情。
打/土豪分田地,我们家被打了。
我想不通,想破头都想不明白,我们暗地里抗日、支持抗日,为什么就是反/革命分子?肯定是程福贵这个畜生,欺上瞒下。
程福贵怀恨在心,煽动全村批/斗我爷爷嫲嫲,仗着特权不由分辨就把我爷爷枪毙。
我嫲嫲一把年纪,一辈子受人尊重,受不了临老还要被人那般羞辱,所以她选择上吊。
她说她走得明明白白,怕爷爷一个人在黄泉路上孤单,她得去陪着他。
这一辈子她为爷爷生儿育女,他也一直保护她尊重她,虽然她是个小脚女人,没读过书,没什么文化,不懂大道理。可夫妻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个道理她懂。
她年纪大了,也不能再拖累儿女,所以她上吊,让家里任何人都不要阻拦她。
我求她不要死,她却笑着让我活下去。
“孩子,你要活到嫲嫲爷爷这个岁数,还有好几十年呢。”
当时看着嫲嫲的尸身,我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要哭哭不出来,心里堵着一大团裹着烂泥的麻,把我浑身都糊住,透不过气,身体越来越沉重。
我爹和二叔都被抓去关起来,批/斗、挨打,据说也要吃枪子,我娘和二婶那些女人关一起,打砸抢把家都抄了。
他们把我和夜生香兰也关起来,我怎么会让他关!我逃出来,我要去我找爹娘,我要救他们。
现在日本人已经投降滚蛋,再也没有人给我们家挂上名号不许我们抗日,我要去战斗!
我潜入祖宅,没想到家里有人,我看到程福贵那个畜生,他竟然想让我娘跟他,还说一直喜欢她。
我娘当然不肯!他连我爹一根汗毛都比不上,我娘为什么要跟他!
他就打她,撕她的衣服,还威胁她,说不从他就杀了我爹杀了我杀了我二叔杀了我们全家……
我娘打不过他就诅咒他。
我怒火攻心,要气炸了,敢欺负我娘,杀了你个混蛋!我去地窖寻摸一把刀,要去砍死他。
可惜我力气不够,打不过他,反而被他打了。
他踩着我威胁她,我大声地喊:“娘,我们家没有孬种,我才不怕他!我才不怕死!”
就是我娘受不了。
那畜生抽了我一顿,打得挺狠,可我一点都不怕疼,也不求饶。
我还得着机会咬了程福贵一口,他滚蛋了,扬言要杀我们全家。
我让娘不要伤心,我不怕死,我爹也不怕。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目光那般不舍又不忍,我就哄她开心,给她唱戏,给她背戏本子。
“你看啊,其实我会得多着呢。”
她终于哭了,抱着我低声地哭。
我妹妹没有了。
我好疼,看着娘疼我更疼,我觉得要疼死了。
我娘说了和我奶奶一样的话,她不能拖累我们,如果她活着,我和爹、二叔就活不了了,她不想让老程家名声扫地抬不起头来。
她说:“我们可以被冤枉,不可以被羞辱。”
我不懂,我恨我怎么想不通,我是个男人啊,为什么他们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爷爷说,天亮了,日本人投降了,我们都解放了。谁知道我们被程福贵抄/家,他死了,嫲嫲死了。
娘说,她活着我们就活不了,我不懂。
是程福贵那个混蛋吗?我去杀了他就行啦。
今天杀不了就明天,后天,我总能杀了他的!
可娘还是死了,她和嫲嫲一样,是吊死的。
娘死了,我好疼好疼,我真的要疼死了,眼前看什么都血红的,脑子里跟打雷一样轰轰的,怎么都安静不下来。
我只有一个念头,杀了那混蛋!
于是我逃出去,又找了一把刀,我要去杀程福贵。结果他不在,我就砍了他大儿子,他们就打我。
我怕疼吗?其实是怕的。棍棒拳脚打在自己的血肉之躯上,那种疼是无法言说的,可我不喊疼,比起我嫲嫲我娘,我不疼。
我爷爷死了,我嫲嫲死了,我娘也死了。
我不疼。
我听着自己的肋骨被打断,听着自己的血飞溅出来,听着……
我不疼。
我要给我娘报仇!
我要杀了他们全家!
我要他们血债血偿,老人孩子猫狗猪鸡都不能放过!!!
那一刻我突然就拥有了一个神秘的朋友。
我有杀程福贵的心,却没有那个力气,我朋友有力气,他让我的身体像大人一样充满力量。
我把他们狠狠地打回去,打断程福万的肋骨,打断程福贵儿子的肋骨,打……直到我自己昏过去。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天以后,二叔说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高烧不退昏迷好些天。
幸亏商队长和管政委来得及时,救了我们。
我却不懂,他们为什么不能早点来,为什么不能救爷爷嫲嫲和娘,程福贵那个混蛋为什么就能为非作歹,还有人撑腰?
我不懂,我想不通,我就不服气,
然后,他们说我疯了,说我精神出问题了。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