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哥儿石塑般一动也不动的,半天也不换一个姿势。顾师傅看着一会儿,着实感慨,他武馆教过的那帮子徒弟里扎马步都做不到这么久不动的,这孩子还真的是天生的决绝执拗啊,不知道他现在安静下来是装的还是怎样,只怕他还存着几分刚才口里所说的杀人的心思,安之那么柔弱,恐是招架不住的。
第一滴雨悄无声息地掉下来,顾师傅仰起头,不过顷刻之间雨势便大了起来。
顾师傅赶紧站起来,撑了伞走过去,“下雨了,快起来,要等去屋檐下等。”
沐哥儿听若罔闻,一言不发。
顾师傅伸手去拉,沐哥儿头也不回地挥手用力拍开他的手。顾师傅叹了口气,只好站着给他打伞遮雨。
没过一会儿,沐哥儿忽然自己站起来,走出伞下到了雨中,重新用刚才的姿势坐在地上。
顾师傅:“……”
顾师傅默默地又移过去给他遮雨,沐哥儿跟着往旁边挪,就是不肯在他的伞下。尝试了几次都没办法,他只好把伞递给沐哥儿:“既然不想我给你撑伞,那你自己拿着伞?”
沐哥儿不去接。
幸亏沐哥儿长得瘦小,这么缩成一团,伞又大,顾师傅索性直接摆在地上,也将将可以挡住雨。看沐哥儿这下不反抗了,他才淋着雨,转身回屋檐下,刚走了两步,听见背后传来“嗒哒”一声。他转头,伞已经翻了,风不大,雨是不可能把伞弄翻的,那就只能是沐哥儿自己掀翻的。
这个孩子背对着他,全身下上都淋湿了,一声不吭。
顾师傅收起伞,走回屋檐下,找了锅来,从药箧里抓了副伤风感冒的药备着,又熬上一锅浓浓姜汤,隔着雨水珠帘默然无言地继续看着沐哥儿,叹气。
雨一连下了两个时辰,雨势并不见小,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顾师傅不忍心,每隔一刻就再去问问沐哥儿要不要遮雨,这倒霉孩子就是不愿意,硬是要被雨淋着。他恼上来,一把摔坏了伞。
顾师傅拖了破伞又回了屋檐下,他在雨里穿梭来去的,自己也淋了个透心凉,自己先倒了杯姜汤喝。
“哈啾。”顾师傅打了个喷嚏,在怀里掏了掏,摸出他娘子绣的帕子,上面歪歪斜斜的一只鸭子,舍不得擦,又塞了回去,随手拿袖口揉揉鼻子。他正低着头,却听见开门的声音,抬起头望去,顾雪洲撑着伞,站在门外,像是被定身了一般,呆呆地看着沐哥儿。
沐哥儿站起身来——丑八怪终于回来了。他怎么比平时还丑,跟他一样脏,衣服像是几天没换过了,面容憔悴,眼睛里布着血丝,又疲惫又痛苦的模样,丑死了。
“顾雪洲。”沐哥儿气哼哼地喊了他一声,觉得眼睛都被雨打湿了,弄得他视线一片模糊。
顾雪洲这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眼泪夺眶而出,也不看脚下,走了两步,就被门槛被绊倒了,狠狠地摔在地上,把下巴都磕破了。没等陪在一旁的顾伯来扶,他就自己挣扎了要爬起来,迫不及待又狼狈不堪地超沐哥儿扑过去,着急的就像是害怕这一切只是幻觉,他一错眼,眼前的沐哥儿就会消失不见。
“顾雪洲!”沐哥儿提高了声音,在雨中大声地喊了一声。他再也无法站在原地不动了,也迈开脚步,朝还匍匐在地上没能爬起来的顾雪洲跑过去。
顾师傅刚准备舒了一口气,不经意地看到沐哥儿的袖子,被雨水打湿的布料贴在他身上,清晰地凸显出一把匕首的轮廓。他心下一惊,大喝一声,“小心!”说着追了上去,刚追了几步,沐哥儿像是没听见似的,袖子里藏着的另一把匕首掉了出来,叮当一声,他回也不回头看,根本就没注意到。顾师傅愣住,停下脚步,把这把匕首也捡了起来,摇头想:这小鬼实在太精了!居然还藏着一把……说不定直到刚才,他都还是抱着想要报复的念头吧?
顾师傅想着,抬起头,看到顾雪洲刚爬起来还没站起来,就被沐哥儿扑了满怀,又往后摔去,跌坐在地上,沐哥儿搂着他脖子,完全没有之前和自己有时打架又是对峙还喊着要杀人的气势,哭着鼻子好生可怜地问道:“你不是不要我了,对不对?”
“我没有不要你,我怎么会不要你。”顾雪洲回抱着他。
“你不许不要我。你是因为要娶老婆了所以不要我了?”沐哥儿继续问。
“不是,不是,我还没有要娶老婆。”顾雪洲泪流满面地说。
“以后也不许娶。”沐哥儿得寸进尺地说。
“好,好。”顾雪洲已经哭懵了,沐哥儿没事就好,说什么他都答应。他过了好半天才把沐哥儿从怀抱里放开,捧着沐哥儿的脸摸,又害怕起来,“怎么这么凉?你是还活着的吗?”
顾雪洲惊惶无措地对身边的顾伯说:“你看得见沐哥儿吗?这该不会是沐哥儿的鬼魂吧?还是我在做梦?”他掐了自己的脸一下,用劲儿到把皮肤都一下子拧红了,不是做梦?那难道是沐哥儿的鬼魂?看沐哥儿满身是水,脸还那么冰,一点温度都没有。
顾伯无力地点头,“看得到的。”
顾师傅撑着被沐哥儿弄坏的伞走过去,“别傻了,是活的。”刚才还嚷嚷着要杀了你呢!
沐哥儿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一刻之前他还气得想杀了丑八怪,可一见到他的模样,就什么气都消了。要是、要是丑八怪好好悔改,他也不是不能原谅丑八怪的,“那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不许抛弃了,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许离开我。”
顾雪洲想也不想地就点了头,“好,我不离开你,我一辈子都不离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