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到戌牌时分,柴家便摘了红花,一律挂上了白绫。柴厌青没管那些繁文缛节,他把碧音装进棺材里,便把她葬入了柴家祖坟。
千里孤坟,老鸦啼唱。
天边过渡了三色,白,蓝,近乎透明的黑。风很凛冽,把柴厌青的衣衫刮的猎猎作响。他的一旁站着的是宋承军,柴厌青看着新坟,宋承军看着他。过了老半晌,宋承军开口道:“二哥,你咋也不说句话?”
柴厌青翕动嘴唇,欲要开口,却无语凝噎。
宋承军像是打呼噜般的,重重吐出一声叹息:“二哥,你放心,我定把杀了嫂子的凶手给揪出来!我要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柴厌青忽的笑了,“有你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承军,你还记得燕临么?”
宋承军微笑道:“那怎么不记得,咱们当时还在燕临时,那可是京城的霸主,谁敢跟咱们扎刺儿?”
柴厌青笑道:“你这小几十年,净放屁了。当时你还穿着兜裆裤,满世界撒尿呢,谁认识你。”
宋承军讪讪一笑,道:“多久的事儿了,都记窜了。”
柴厌青笑道:“我还记得有一年在临仙江上,观鱼跃龙门。我柴家的画舫排在第一,就连皇帝老儿来了,那他也得给咱柴家让边儿。”
宋承军点头道:“这倒是,当时你爷爷还在世,那是何等的威风。”
柴厌青淡淡道:“人走茶凉,自我爷爷去了,我柴家便是一日不如一日,趋炎附势的人都走干净了,家里多久也没见来个客人。承军,你是为数不多,愿意跟我交心的兄弟,所以我相信你。只要你活一天,定会寻一天杀了你嫂子那凶手。所以这件事靠给你,我放心。”
宋承军一怔,忙问道:“二哥,你不会是要随嫂子一起去了吧?”
柴厌青笑道:“我也想,但家里没钱买两幅棺材了。睡席子我觉得凉,住一个棺材,我又嫌挤。所以想想,还是赖活着吧。我只是想回一趟燕临,再看一次百花祭。承军,你可晓得百花祭的来历?”
宋承军点头道:“这我知道,只是说在诸国混战时,燕临曾是一国的都城。后来这个国家被灭了,敌军打到了燕临。城中的百姓前仆后继的守城,敌军攻了七天七夜才打进城去,后来他们发现,那城垛子后死了的全是女人,男人早死光了。当时的敌军也敬重这些女子,便把那一日定为百花祭,百花也指女人。后来,这百花祭就这么流传下来了。”
柴厌青淡淡道:“不错。我去燕临,给你嫂子种一株花,种了就回来。”
宋承军大笑道:“二哥,你不用回来,出不了多久,兄弟就带人打过去了!到时候,咱这京城霸主,可就能坐稳了吧?”
柴厌青也大笑起来:“那是自然,到时候,我叫你哥!”
当天彻底黑下来以后,董平才从那山上下来,回了城。这城中的道路他本该熟悉到骨子里,但这次也知是天太黑,还是他心里在想事儿,竟然迷路里。来到了一条,他从未来过的街。
整条街都黑漆漆的,只见一盏摇曳在路边的孤灯。董平寻着那光亮走了过去,他瞧见一个满脸贴满狗屁膏药的算命先生。
那算命先生笑道:“你我二人既然有缘得见,阁下可否坐下来,听在下唠叨几句?“
董平笑道:“先生算的准么?”
算命先生笑道:“不算是算不准的。”
董平道:“若算的不准,那我便宰了你。”
算命先生微笑道:“阁下戾气太重。”
董平摇头道:“我一向好脾气,唯独今天特别想杀人。”
算命先生道:“那好,阁下请坐。”
董平坐下道:“先生摆卦吧。”
算命先生微笑道:“在下一瞧阁下的面相,便能算出来了。”
董平笑道:“那先生便开卦吧。”
算命先生道:“看阁下的面相,你已经死了许久了。”
董平一怔,旋即缓缓点头道:“不错,我已经死了很久。”
算命先生笑道:“阁下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阁下心里有一个贪字。但阁下很快就又要死了,因为阁下心里的贪字已经快消失了。”
董平微笑道:“那我怎么才能继续活着?”
算命先生道:“要贪。”
董平摇头道:“在这世道上,你想当贞洁烈女没人管你,你想做淫娃荡妇,那也没人管你,但若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那就有人管了。原因无他,人活在世,最忌贪得无厌。”
算命先生微笑道:“但回首过往几千年,人就是在当婊子,跟立牌坊之间来回转。阁下说的忌讳,恰好也是人之根本。不贪,是不行的。就比如阁下,不贪,就会死。不贪,你体内的那颗心,就不会再跳。”
董平道:“阁下能否教教我,该如何贪?我娶了几个妻子,但到头来连男人都快做不成了,这不就是贪得无厌的现世报么?”
算命先生笑道:“那是因为阁下贪的还不够,是因为阁下起了不贪之心。根据在下所观,不多久,阁下便会有一大机缘,阁下若能贪了,那一切问题,便会迎刃而解。”
董平蹙眉道:“先生好像对我了解甚深。”说着,董平便要伸手去扯那算命先生脸上的狗皮膏药。但那算命先生纵身一跃,便匿入了夜空。唯在董平耳边留下一字,“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