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奇怪,那夜褚柘带着一个捂得严严实实的蒙面人回了家。他先是带那人去找爹爹,只听爹爹破口大骂了几句,就又带着那蒙面人出了府。爹爹一共出去了差不多一个时辰,当他回来,就把褚柘锁在了屋子里。没成想,第二天一大早,刑部就来人道喜了,说是把那些犯下重案的犯人全都捉拿归案了。他们还说,能破了这大案,全亏了褚柘,林壮士还有宋家公子。”
董平蹙眉道:“那天夜里,你弟弟回家以后,便没出去过?”
蒋辞朲道:“正是。”
董平又道:“你可清楚那些犯人的身份?”
蒋辞朲摇头道:“不清楚,那些犯人是要犯,我爹爹也曾去过刑部天牢几次。但圣上有命,在斩首之前,任何人都不许见那些犯人。”
董平沉吟不语,蒋辞朲道:“行了,你这里我不能久留,我这便走了。”董平回神,道:“我送你。”
蒋辞朲微笑道:“不用,你好生坐着。”董平点点头,道:“那你慢些。”蒋辞朲道:“我坐轿子来的。对了林壮士,我给你带来些补品,命人放在院儿里了,你记着吃,我再替家弟谢谢你。”说罢,蒋辞朲福了一福。
林三川忙道:“受不起,受不起。”
蒋辞朲回眸笑道:“你这朋友可不像你,比你憨厚多了。”董平微笑道:“我不憨厚,但我粗长。”蒋辞朲俏脸一红,啐道:“去你的!”
蒋辞朲款款而来,又款款而去。
董平忽的叹道:“三川呐,恐怕你们这次是被人当刀使了。”林三川不解,道:“这话怎么说的?”董平笑道:“等去了菜市口,你就明白了。”
离午时虽还有半个时辰,但菜市口却已是人头攒动。人海乌泱,人声鼎沸。地上没空隙了,人们便爬到房檐,屋脊上去看热闹。百姓们都想瞧瞧,瞧瞧这恶贯满盈的大恶人,大贼人生了幅怎样的脸。
监斩官早已稳坐于监站台后,在他面前小小的场坪里,一共有十九个着黑衣,头罩枕套的蒙面人被反绑着双手,伏地跪着。在每个蒙面人的身后,都站着一个身形剽悍,手持雪亮大片刀,宛如九幽罗刹的刽子手。说来也奇怪,在那十九个蒙面人脖颈后插着的明梏上,却没有书着他们的名字。
看人闹的人们窃窃私语,一人道:“那亡命牌上,怎的没写名字啊?”一老学究捋须道:“这便叫做罄竹难书。”一小童笑道:“怪不得你活了快六十岁都没考上状元,你这成语用的词不达意。”老学究微笑道:“世间若有一万人,那其中的九千个都是糊涂蛋,他们活的似是而非,只要看着像,听着是那么个意思便行了,哪里还会管它到底该怎么用。”小童又道:“你这叫答非所问!”
老学究呵呵笑道:“你爹妈可来了?”
小童道:“没有,他们在铺里做活呢!”
老学究点点头,他忽然一矮身,便用手臂夹住了小童的腰。随后,他操着干枯的手掌狠狠的往小童屁股上打去,口中喃喃道:“让你惹小老儿,让你惹小老儿……”
董平与林三川也来了,独站一房屋脊。本来这房上还有不少玩闹的孩童,但董平觉得实在烦人,便用几个铜钱把他们都打发走了。府里姑娘们都怕见血,所以只来了他们两个。
林三川那只独眼瞬也不瞬的盯着那十九个蒙面人,忽的,他开口道:“该不会是被调包了吧。”董平没回答他,而是问道:“你瞧没瞧见宋公子,蒋少爷他们?”林三川正欲摇头,却戛然停住,他伸手一指人群道:“我瞧那个人,长的怎跟蒋兄弟有几分像?”董平寻着林三川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头戴庄子巾,身着蓝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场坪中所跪伏着的十九个蒙面人。
董平淡淡道:“是蒋钦舟,蒋少爷的老爹。”
“啊!”林三川先是惊呼一声,随后喃喃道:“怪不得。”
董平顺势往蒋钦舟两旁的人群一扫,心中大感惊骇:“御史台的孟大人,兵部的孔尚书跟任侍郎,礼部的胡大人……怎的连张骏也来了?”这不数不要紧,一数,董平便数出了十来位朝廷大员。这些大官们,一会儿神情哀伤的瞧瞧十九个蒙面人,一会儿又对蒋钦舟怒目而视。
董平心中的惊骇渐渐消散,他微笑道:“好狠的手段呐。”
突然,如同鸣雷般的锣鼓声从人群外传将过来。旋即,只听数十人操着尖细的嗓子喊道:“圣上驾到!”
人群一阵喧哗,旋即避让两边,跪伏于地。长蛇般的队伍开向场坪,几十个宦官拿着锣鼓在前,一身明黄色龙袍,面冠如玉的赵篆坐在车上,紧跟其后。而在那龙辇左右,是负责保护皇帝周全的大内侍卫。
队伍停了下来,一年迈的宦官搀扶着赵篆下了车。这老宦官正欲把赵篆扶进场坪时,却被赵篆一把推开了。他昂首阔步的走进场坪,其一脸严肃,眉宇间带着一股浩然正气。
场外百姓见得当朝天子竟是如此的天人之姿,更是心生仰慕,敬畏之情。那监斩官已快步行至赵篆面前,跪伏于地,道:“微臣参见陛下。”
赵篆微笑道:“爱卿免礼。”
旋即赵篆面向那十九个蒙面人,大声喝道:“朕知道诸位百姓心里肯定有疑问,你们心里在问,只是斩首几个犯人,值得让皇帝老儿出面么?”
赵篆说罢,人群中便响起一阵轻笑。
赵篆微笑道:“是啊,朕也不想来,因为朕不想看到在我大宋国土之上,还有歹人在为非作歹,还有恶人在草菅人命。但这次,朕不得不来,朕要向临安的百姓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