嗖!嗖!弓如霹雳,箭似流星。两支利箭破空而来,马上的两名流匪应声倒地。董平回首一望,林三川已带人冲杀了过来。他终于将积郁在胸口闷血一口喷出,昏倒在地。……这几日天稍稍晴朗了些,虽没见太阳,但至少不再死气沉沉。段云楼曾以为人心就像路边的石头,虽各有棱角,但看久了,摸透了,总会知道棱角的走向。但董平却让她琢磨不透,设计杀侍卫,说明他心狠手辣。不过他冒死救了村民,但他从村里走时却勒索了村民的一半银钱,这就让段云楼有些琢磨不透了。说他倒不是块石头,而是块稀泥。没形状,没棱角,更没用,是摊连泥人都捏不成的烂泥。想到这里,段云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真好看,要是董平看见后肯定会这么说。女子从心里发出来的笑是最好的胭脂,董平一直这么觉得。不过他现在卧在车里,却是看不到了。“段小姐,你得晓得,要是在心里说讲人坏话,是万不可以说出来或笑出来,那是很失礼的。”董平慵懒的话语从车厢里飘了出来。“要说失礼,奴家怎么能比得上董参军呢?自打董参军醒来到现在,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对救命恩人说,这算不算的上失礼?”段云楼质问道。董平从车里探出了头,他略显苍白的脸上有些怔怔的神情,“谁是我的救命恩人?”他问道。“自然是奴家了,那天夜里董参军突然发了善心赠奴家裘皮围脖,实则是暗地里偷了奴家的那根簪子。若是没有那根簪子,董参军怎能杀了那流匪,若是没有那根簪子,董参军怎还有力气说话。”董平讪讪一笑道:“这倒是了,多谢姑娘。”段云楼楞了一下道:“我还以为你会跟我拌几句嘴。”董平道:“我平生只会因两件事跟人拌嘴,第一件,有人说的话让我丢脸了。第二件,我想让别人丢脸了。道句谢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况且本就如此。”拌嘴董平砸吧着这两个字,心里想到,应该说是争辩,更贴切些。有趣又有秘密的人,往往是心里孤独的。段云楼想着,这董平应跟她是一类人。呆呆出神的段云楼,眉眼更加温润起来,她此刻的样子到像只刚刚睡醒的,嗜睡的猫。“再走几十里便是檀渊镇了,董参军有什么打算?”段云楼忽然回头看向董平,只见他眼神正直勾勾的望着自己。“失礼!”段云楼转过头,将颊上微微泛起的红晕藏了起来。董平也不觉尴尬的微笑道:“一同过了十几日,段小姐不问我来处倒是问我去处。”“问了董参军又不会说,奴家又何必自讨没趣。”段云楼道。“到了檀渊镇,我会继续往北走,去燕州,燕临城,鹿岳书院。”董平淡淡道。“好去处。”段云楼真心夸赞了一句。天下门派无数,曾有好事者为天下门派排名,但这榜单写到一半时,那好事者就被杀了,杀人者不详。但这世上,没人愿意做出头鸟,也没人甘居人后。直到四十年前,鹿岳书院被宋朝庙堂加封为国院,当时的院主便召集七院老师续写了那榜单,更另加了兵器榜,高手榜,美人榜,武籍榜……,等数十榜。鹿岳书院位于门派榜第九,不过近些年来宋朝败退南方,鹿岳书院的国院一称虽名存实亡,但其排名却是隐隐有超越排名第八的道南学宫之势。段云楼道:“这几年来,鹿岳书院大开山门,广收天下学生,不论身份不问来处。学院里不光有宋辽的学生,连狼夏,南国,甚至东海里倭族的学生都有。这燕临城在鹿岳书院的庇佑下,倒成了被割让的北莽三十六州里少有的乐土。”董平不做声的点点头,鹿岳书院,倒真的是他唯一看得上的去处。“段小姐有何打算。”董平忽然问道。“你往北,我向东。”再无语。车轮滚滚,碾得碎天地间的浩瀚,却碾不碎方寸间的寂寞。靠着双脚趟过三千里大雪地,即使是铁打的汉子,也未免心神摇曳。马车后的一行人里,除了林三川眼神尚还坚定,其他人的意志怕是早就消磨了个干净。董平知道,再让他们往回走几千里怕是不可能了,所以他们的去处,董平已经想好了。再打开那黑匣子,却是没了虎啸之声,一把通体黝黑的长刀静静地躺在匣子里。“长三尺二寸,宽两寸四毫,重十斤六两。”董平喃喃自语着,他的手在离刀身几寸的地方隔空抚着。此时的董平是孤独的,彷徨的,畏惧的,这样的董平也是绝不会出现在人前的。“老友,我的心乱了。”董平将匣子合上,面色恢复了平静。林三川向来是我行我素的,董平难的安静一次,但林三川却非要来吵他。马车被林三川连敲了十几下,董平才将车窗推开,“怎么了?”林三川大笑道:“董参军,这眼看就要到檀渊镇了,兄弟们都吵着要睡上房,喝大碗酒,吃整块的大肥肉!”董平将一个包裹从车窗里扔了出来,这正是他从村里出来时勒索的那些银子,“拿去给兄弟们分了,到檀渊镇后各寻个的乐子,不必再向本参军汇报。”林三川夹着包袱退开后,段云楼道:“董参军不请奴家喝一杯?”董平悠然道:“当饮一大白。”檀渊镇以前是链接南北的大镇,建设豪华庞大丝毫不寻色一些名城,虽这几年没落了九成,但也是戍北城比不了的。马车刚停稳在一家客栈前,那十几个士兵便撒了欢儿似的散去了。董平与段云楼下车后倒是先没进这客栈而是去寻了家医馆,抓了几方药。那流匪当家的一掌,可着实要了董平的半条命,不过没伤到经脉内脏也算是万幸。等二人回到客栈,雪又下了起来。客房里生着旺盛的炉火,董平靠着软枕,睡意沉沉。“先陪我喝酒。”段玉楼突如其来的声音驱散了董平的睡意。“嘿嘿,段小姐好没眼力,饶人清梦是极大的罪过,尤其我还要做一个春梦。”董平虽嘴上虽这么说着,但他还是来到了桌前。段云楼嘴角带着笑意,道:喝完这杯,奴家可就要走了。”董平将酒杯斟满,“那还等什么,还不快干了。”段云楼伸出玉手按住了董平的手臂微道:“奴家与董参军相识时间不长,但也不短。奴家要走了,董参军就没什么要说的?要问的?喝这杯酒之前,董参军问的东西,奴家知无不言。”董平歪着头想了想道:“别人的事我向来不关心。但凭良心说,一位美人要离我而去,我是极不痛快的。但再凭良心说,你实在不讨我喜欢。”说罢,两人相视一笑。酒一入喉,董平便猛烈咳嗽起来,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病态的嫣红。他一边咳嗽一边将烈酒灌入喉咙,直到酒杯里空空如也。“将这几服药吃完再走吧。”段云楼说罢,便飘然离去,决绝又潇洒。董平没理她,过了片刻,董平推开了窗户,他注视着段云楼离去的背影喃喃道:“有些像她…”入夜,雪下的越来越大了,听着窗外扑扑的雪声,董平有些心烦。“倒底是鹅掌大小的雪,还是人掌大小的雪?”董平越想越睡不着,过了半个时辰。董平忽的翻身坐起,披上衣服出了客栈去看雪了。“果然是鹅掌大小的雪,如果是手掌大小,这屋子怕是早就被压塌了,想来今夜能安心睡了。”董平有些欣喜的嘀咕道,他将身上的落雪扫去就要回屋去歇息。但他这一转头,却看见客栈门口矗着一人,刚才他出来时只心心念念着看雪全然没注意。“林三川。”董平一眼就认出了那人,正是林三川。“参见董参军。”林三川铿锵有力的回道。董平问道:“你怎么没去快活?”林三川道:“我看见段姑娘走了。”董平哦了一声,满不在意的回道:“那你明日便回戍北城将这事告诉马将军,让他再禀报京里。”“段姑娘应有自己的打算,我看见是几个戴着斗笠,配着剑的汉子护送着段小姐走的。”林三川道。段云楼身上秘密众多,董平不觉得奇怪。他瞟了一眼林三川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别兜弯子。”林三川道:“我就是想告诉董参军一声,董参军以后去哪儿,我林三川就跟到哪儿!”董平愣了一下冷声道:“分了银子,去做些小本生意,也算是落得个自在。你连我往哪儿去都不知道,就要跟着我,恐怕到时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嘿!”林三川咽了口唾沫道:“几两银子能算的上什么,我看的出来,要想创一番功业,就得跟董参军这般的人。”董平自嘲的笑了笑,他以前倒是看走了眼,这林三川倒是个心思玲珑之人。“都谁是这么想的”“就我一个!”董平点点头,漫不经心的说道:“挖自己一只眼。”林三川只是稍稍的怔了一下,便从腰间掏出来了匕首朝自己的左眼刺去。啪嗒!沾着鲜血的眼球瞬间砸入了雪地里,林三川捂住鲜血淋漓的眼眶,颤声道:“董参军!”董平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道:“改口吧,以后叫我董公子。”话说完,董平仰天大笑,跨进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