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着了又灭,这天实在冷。天地间万籁俱寂,茫茫雪原之上散落着几户人家,谈不上村,更说不上是镇。豹头环眼的八尺大汉狠敲了三下他面前的那扇破烂屋门,木门裂开一道小缝,从缝隙里露出颗浑浊的老眼。这门刚开便“啪”的一声又被关上了,同时还伴随着插门栓的响动。那豹头环眼的汉子苦笑一声喊道:“老人家,我们是赶路的行人,原是天快黑了,特来借点木柴烧。”“没有!三千里野地,老汉我不信连根柴都捡不到!”“不满您说,柴是有,但都被雪浸潮了。刚才我们寻了七八里,连半根干柴都没拾到。”不管那大汉说什么好话,那屋里却是再没人应了。大汉无奈只得往回走去,他刚一回,董平便冷嘲热讽起来:“林三川你可真是个孬兵,连根柴都借不到,白生了副好皮囊。”大汉被董平羞的低下了头,也不辩白。“董参军何苦埋怨他。”车帘掀开,段云楼聘聘婷婷的下了马车。“段姑娘…”林三川叫道。这几日行路,段云楼倒是与众人相处的不错,就连众人的伙食也是她一手操办的。看段云楼既温文尔雅又没什么架子,众人便将这贵小姐的称呼改成了更为亲切的段姑娘。段云楼温柔的笑了笑道:“林壮士生的威猛,怕是把屋里人给吓到了。”林三川憨笑道:“段姑娘说的太委婉,怕是老人家把我当成了土匪。”段云楼听后莞尔一笑。这一笑真好看,有没有颠倒众生不知道,但着实把这十几个傻大兵给迷了个死去活来。“倒不如让段小姐去试试。”董平翻着那半本春宫图漫不经心的说道。“奴家去试试。”段玉楼说罢便朝着那木屋走去。“啪,啪,啪。”那木门又被敲了三下,还没等段云楼开口就听得屋内吵了起来。“老太婆你敢去开门!那可是一群流匪!”“呸!要是流匪,谁给你这个老东西敲门!”门一开,一位身材矮小但面容颇为和善的老妇人走了出来。老妇人一见来人是个长相标致的大姑娘,眼神里满是喜爱。“大娘,我与夫君一行人路过此处,想借婆婆家些柴烧。”段云楼轻声道。老妇人看了一眼不远处低着头看书的董平的笑道:“姑娘的夫君也是个标致的人物,刚才那老糊涂已将这事告知与我了。后院柴多的是,尽管去取。”生堆火,再灌几口烈酒,这些糙汉子便能抗上一夜的风寒。董平却没喝酒,说些下流的话,那半本春宫图对他来说是比什么都好的御寒宝物。段云楼也咕嘟咕嘟的喝了半水囊的酒,那些糙汉子纷纷喝起了彩,都夸段姑娘好酒量。唯独董平畏缩在一边直勾勾的盯着段云楼泛起红晕的玉颈看个不停。橙红的火光下,段玉楼的微微泛红的白颈让董平想到了卞州三合居上等的红豆糕,红软香糯。篝火阑珊间,众人已经昏昏欲睡。段云楼刚上了马车躺下,却没想董平也跟了上来。段云楼目光一凛道:“董参军莫不是还没长记性?”“刚才你对那老妇人说我俩是夫妻,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董平嬉笑道。“你可真是厚脸皮,我说的夫君是林壮士,谁提你名字了。”“段小姐真是无趣。”董平幽幽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夜里寒,盖上这个会暖些。”说罢,董平便将自己宽大厚重的裘皮围脖解了下来盖到段云楼的身上。“无事献殷勤。”“我这叫怜香惜玉。”董平说罢便不再与段云楼争口舌之利,规规矩矩的下了马车。“狡猾。”段云楼摸了摸那裘皮的围脖,浅笑道:“上好的料子。”今儿轮到董平守夜,他坐在篝火旁,轻轻抚摸着那个细长的黑匣子。黑匣子里的东西是一柄刀,这刀是当初跟董平一块从送善湖里捞上来的。“让我再看你一眼,就一眼。”董平喃喃自语。忽而,一阵阴冷的虎啸之声不知从何处传来,只叫人心惊胆战。屋里的老汉陡然惊醒道:“有老虎!”老妇人似梦呓般的说道:“老东西,这年月连狼都没了,哪儿来的老虎。”老汉长吐了口气,随后便窸窸窣窣的动作开来。“你去哪儿?”“我去看火封上了没有,你这老婆子办事我不放心。”那十几个糙汉子其实都被惊醒了,他们只认为是董平守夜无趣在戏耍他们,皆装睡没起,只有林三川翻身立了起来。此刻林三川的双眼宛如两盏烛火,明亮异常。他环顾了四周一番后不解道:“怪了,这方圆三里连只兔子都没看见,哪里来的老虎。”林三川天生的一双鹰眼,不管白天还是夜里,三四里地外飞过一只苍蝇他都能看的个一清二楚。“董参军,你可看见了老虎。”董平不经意的合上那木匣子道:“既然你醒了,就替本参军将这下半夜给守了吧。”说罢,董平便抱着木匣子躺了下去。有人忍不住窃笑两声,只当是林三川这傻大头又被董平给耍了。林三川挠挠头继续追问道:“董参军,你到底有没有看见老虎啊?”董平没回他,林三川探身看看,却发现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董平已然睡着了。做梦好,梦里什么都有。前些日子董平梦到了冰河铁马,珍馐美酒,他与剑圣打过架,与诗仙碰过杯。而今夜,他又回到了那座叫戍北的城。董平觉得以前过的那二十年加起来都不如在戍北城这三年光景过的真切,至少梦里的戍北城的一砖一瓦都是斑驳的,城里的人也是真切的。董平大步走着,梦里的戍北城没有冰雪,春暖花开。戍北城外有座尼姑庵,董平时常去,但去的并不光彩。今儿个,他要正大光明的从大门走进去。轻纱罗帐,玉体横陈。董平坐在床沿上,静静的凝视着眼前的这块丰韵的美玉。似梦似幻间,董平叹息道:“下次见了你,你可要泼辣些,要狠狠的抽我几个耳光,大骂我几句负心汉,这样我才会好受些。”董平的指尖缓缓从圆润的下巴,划到晶莹剔透的脚趾。庵外的喇叭花藤不知不觉间,已然紧紧的缠绕在了梅花树干之上。浮生,梦了一夜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