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话从崔颖开始,几个审问他的人都骂过他,无非是助纣为虐之类。苏征更不想理会他们了,他不想求饶,也不想求死,无论哪一种要求,都是弱了气势,这是苏征所不愿意的。与这些审问者的接触里,苏征真切地感受到了何谓精英,但是他就是不肯认输,哪怕不是第一流,难道就活该被放逐山野了吗?
【如今一个女人也来取笑我了吗?是杨仕达不听我的劝而已,并非我没有看出你们的阴险。】
梁玉照旧保持着将张轨气出心疾的蹲姿,抽出两只手来支在膝盖上撑着脸,看起来还挺可爱的。说话的口气也很可爱:“他鬼迷心窍了,你为什么不对他讲,你有更简洁的办法呢?”
苏征的眼霍地张开了,梁玉假装受惊:“哎哟,吓死我了。”袁樵不辨真伪,慌忙将她从地上扯起来拎到了自己的身后。梁玉只觉得一阵腾云驾雾,眼前一花就只看到一个背影了。“咔”梁玉下巴一抖,嘴张开了,用没有被握住的手推上了巴,气急败坏地问:“你要做甚?”
袁樵死命瞪了苏征一眼,才转过脸来紧张兮兮地说:“好了,看也看过了,回去吧。”
梁玉:……
袁樵说话算话,揪起人就要走。却听苏征在背后忽然问道:“什么办法?!”这些日子他想了许多,除了回忆过往,就是在思考应该如何破局。凡有些傲气的人,对于困扰自己的难题都会有心结,如果苏征还能多活些日子,他一定不会开口就问而是自己想。重枷在身的逆贼重犯,说不定明天就死了,死前就要问个明白。
张轨吃了一惊,也想知道有什么办法劝得住杨仕达。
袁樵没好气地道:“自己想去!”
梁玉真切地体会到袁樵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书生,低低地开口求饶:“疼。”
袁樵手一松,双臂一圈,将她护着让她站好,小声说:“再不带你到这样的地方来见凶徒了。”
苏征还在问:“是什么办法?你说!!!”
梁玉慢慢拨开袁樵,认真地对他道:“你想知道?那杨仕达想不想知道呢?他只要想知道,你就能叫他先听你的,你再带着他下山来看看,眼见为实。叫他认清现实,多少能缓上一缓,不是么?”
“又是骗人?”
梁玉翻了个白眼:“什么叫又?”
苏征的火气渐渐起来了,讥讽道:“你两番见他,都装作个草包,却内里藏奸,难道不是骗?”
梁玉道:“谢谢你觉得我不是草包。”
张轨忍不住笑出声,觉得心疾也好了,又将多次对苏征说的话再翻出来老生常谈:“你不能远离逆贼倒也罢了,知道他作恶就该设法相劝,如何连劝了……”
梁玉用力咳嗽了一声:“咳咳!骗什么骗?由着他作死的实在,你问他要不要!哎,我说你,就知道叨叨。爹娘要办错事,做儿女的得拦着,不然也是个不孝。这个事儿是看拦不拦得住,不是看有没有拦吧?拦得住了,才是为了他们好,拦不住却叫嚷得谁都知道,那是为自己求个好名声。凡事不看结果的吗?”
苏征被气得发昏:“我道我为何不得意,原来是不够狡猾!”
梁玉道:“你挺狡猾的啦。哎我说,你怎么就会觉得我是个阴险的人呢?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苏征终于有了一个能回答的问题,冷冷地道:“当面看着你装得像,可惜我先知道你都做过什么了!哼!皮相果然能蒙人!”
梁玉心道,哦,好办法!【当面看一个人做了什么,容易迷惑。冷静下来将一个人做过的事情列一列,总结得越简单越好,才能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由称赞道:“你还真有点本事!你读过什么书?能讲一篇给我听听吗?”
袁樵小声哔哔:“我也会讲。”梁玉在他脚上踩了一下,接着问苏征肯不肯讲。苏征冷冷地道:“我一个手下败将,有什么值得听的?”
“说说你的想法啊,你看,你就要死了,不说出来多可惜呢?”
苏征被噎住了,反问道:“你一个富贵娘子,就这么没皮没脸的吗?”
“哎哟亲娘哎,你这样子跟头回见时可不大一样,那会儿你装得多么清高啊!”
两人对着揭了一回短,张轨已恢复了冷静,心道:她果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苏征气极了,吵又吵不过,梁玉总有一种歪理,苏征仿佛是少年时遇到了村头的泼妇,死讲活讲掰不过她!拌了一阵嘴,苏征凭着几十年的素养,硬生生记起正事来,问道:“楣州百姓流失殆尽,杨仕达却能招致这些人,有朝廷名号的官员难道就比他更有能力吗?可是他选不上官,因为没有人推荐,他的文辞也不够好,这样公平吗?”
袁樵怒道:“难道这样就要施阴谋诡计吗?百姓何辜?他是贪心不足!”
苏征头一次正眼看袁樵:“他不是被你们逼反的吗?”
这就是一个复杂婉转的故事了,袁樵不肯失了立场:“私募流亡,本就违法!”
“却不是谋反!”
梁玉道:“吵什么吵?他有本事?养绿头巾的本事?我没见着哪家是靠当人贩子起家的。他干了什么你不知道?你可做个人吧!”
苏征再次语塞。这事杨荣对他解释得非常到位,要养势力,就得给人甜头。张阿虎依附的条件就是做他的买卖,要是不让他做这个买卖,一定就是结了仇。
梁玉也想起来自己是来干嘛的,赶紧改了口风:“嗳,那你呢?你的本事呢?他们都说你打理山寨挺有本事的,也是没人举荐?”
昏黄的灯光下也能分辨出苏征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唔。”
梁玉好奇地道:“为什么?你说话条理也够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做诗,可是无论是明经还是算学还是旁的什么,总有一样是能出头的吧?”
苏征从牙齿里挤出两个字:“不能。”
就梁玉所知,此时做官的几种办法,一是荫官,老子英雄儿好汉,二是举荐,是金子总会发光,自己跑到别人面前闪瞎人眼的也算,三是考试,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举行选拔考试。不过这些跟她都没啥关系,她就是个在萧司空门外拣骨头的命。
苏征慢慢挪动了一下身体,缓解背上的疼痛,给梁玉解释,由于几种选官的方法并举,留给考试的名额就非常有限,一次二、三十人而已。虽然不大愿意承认,但是苏征还是说:“全国选二、三十人,我未必能中。可不在这二、三十人里,就不配有抱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