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实为朝廷选拔天下英才之盛事。自童生试起及至春闱,不知耗费多少时间。常有那戏文道“寒窗苦读十余载”,这十余载还算是轻饶了你哩!岂不闻还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之说?明经一科自前前朝起废止,如今只余进士一途与天下读书人挣活路,可不是如那千军万马挤过独木桥一般令人心惊胆战。
只这童生试,就不晓得卡死多少人。那些寒门子弟,若是家业不兴者大多止途于此,得个秀才出身可见官不跪、可逃得赋税便罢,与富贵人家中寻个馆坐,一年也饶个十几两银子并四季衣裳。若是再好些能弄来几亩田地,这便是想也想不来的好日子了。
也有人有志气,再往上考便是秋闱、会试并春闱。仕子们运气好、得了文曲星君眷顾的,恰恰就能赶在这三试聚在一起时一举跃得龙门去。因此又把秋闱、会试、春闱赶在一年的日子称为大比之年。
如今朝廷求贤若渴,往日里那些门第之见尽皆抛去。譬如商贾、胥吏、仆役之子,若是上数三代不再操持贱业,官府核实过后也给叫考,一时之间京中便如江南般文风鼎盛,连带着不少学子亦租个房子就呆在城中一面精进学业一面等着或不是能开个恩科,弄得房价地价连年上涨,不少人家就指着这个混口饭吃。
这一年四月下旬,春闱皇榜一张便有无数人抢进前来细细检索姓名。打头第一名姓许,第二名姓杨,到得第三名上正巧姓林。他这文章贴出来人人读了都赞,只说不愧家学渊源,父亲探花姐夫探花,到了这里又出个探花。
春闱最后一场乃是殿试,皇榜贴在外头,仕子们还在宫里留着。自有礼官请了一甲头三名披红跨马游街夸耀,那后头的一起跟出去看,或者也能家去报一报喜信儿。众人有站在路边的有坐在店里的,纷纷伸了头出去看,一说状元着实难得,二说榜眼看着敦厚,再往后看见探花就都笑:“果然极俊!”又有老人想起旧话,笑着与闲客们道:“这位探花郎,乃是十六、七年前上元夜大破拐子案里那个神童,小小年纪便进了上面的眼,只后来叫林大人一直压着生怕他彗极早衰,如今又苦读数年之久,怎地不能占尽这番韶光了?”
有那外地来的后生不晓得这段公案,忙叫店家上茶上点心与老人嚼用,坐在一旁催他讲讲这探花郎的奇闻异事。老者笑而不语,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又捡了块看得过的点心嚼嚼咽了,拿足身段才肯张嘴继续往下说。
直说了有快一个时辰,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外头报录的都放完了,皇榜下头守着的人也都纷纷回去报喜讨赏,偏有个中年人立在那里还抬头慢慢儿数。就有闲人过去与他搭话道:“动问这位老爷,可是找不见自家名字?”这样的人多了去了,长居于此的街坊都不稀罕,只这人气质与旁人不同,方才上前询问。
那中年人倒也好气性儿,不急不缓转过身答道:“哪里哪里,不过看见犬子名字在上头,徒增感慨罢了!”问话的人忙握拳弯弯腰道:“哎呀!失敬了,竟是位老大人。不如进店里坐坐用些茶水?啊,不知令郎是哪位高才?”这中年人一笑,眼睛立时变作两弯新月,先前还可堪为仙风道骨,这会子一看便成了邻家和气的老叔。此人亦拱拱手还了半礼,笑着回了他人好意:“不必了,拙荆还在家里等呢,闲了下次再来,下次再来!”说罢摇摇手就走了。
他还没走出几步,迎面又遇上了旁人家里派出来看榜的。估摸着家里本就不大存念想,因此来的也有些晚了。一个管家模样的老者当面打了个千儿与这中年人道:“沈姑爷,大哥儿考得如何?”姓沈的中年人就笑:“哎呀这个嘛,勉强凑合吧。也就是二甲第一名而已,略略看得过眼罢了。前头正是林姑父家的哥儿,可比不上。薛管家可也是来看榜的?”那管家赔笑道:“可不是,大老爷不太上心这个,老太太只说怕逼紧了把孩子累坏,还是大太太想起来今儿放榜,叫小老儿紧赶慢赶赶到此时方才过来。让沈姑爷见笑。”
这中年人便是沈玉,与薛家做了十几二十年的亲戚,自然晓得大舅哥是个甚么性情,当下笑道:“无妨,我刚才顺便看了看,大哥儿名字也在二甲里头,名次虽不靠前,反正没落进三甲里,不信你去看看?”薛管家一听满脸喜气连到不敢,又闻沈玉道:“下场的哥儿考得都不错,你回去叫他好生预备考庶吉士就是!”
薛管家忙着拱手作揖,起身还是奔皇榜所在之处而去,沈玉也不以为忤,笑着摇摇头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