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无冕之王(二十六)

而这恰恰是他最擅长的。

法庭上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了此时站立在陪审团面前的那个人身上。

一个敢以一己之力,向联邦的律法发出挑战的人,应该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像千年前的艾伦那样,每一步,每一个微笑都尽显风度优雅,理性又意志?还是早已做好了舍命准备的英雄,眉骨冷冽,从容赴死?

可靳野都不是。

明明是这样万众瞩目、命悬一线的场合,有人看他似英雄,有人视他如亡徒,可靳野的态度却是稀疏平常——并不是常人所以为的那些伟大的气质或初衷,他站在这里,仅仅只是因为他想站在这里而已。

就像是……

“就像是那个人?”

耳旁的声音细微又清晰,顾越海垂下眼睑,既然没有去看身边向他搭话的年轻人,也没有抬头去看此刻场中站着的那个人。

像谁?

倘若把这个问题摆在其他人面前,最容易得到的回答兴许是“艾伦”,毕竟对方选择的方法和手段,都与千年前那位惊才艳艳的大律师如出一辙,更有高度相似的执拗和信念,但顾越海知道,无论是他,还是对方口中的“那个人”,都并非是指艾伦。

他抬起头,目光定定的凝视着此时正不紧不慢,将自己的提案娓娓道来的年轻男人,有那么一瞬,那个侧影几乎就要与他记忆中某个人影彻底重合,但是在此之前——

顾越海:“闭嘴,盛兴安。”他维持着直视前方的动作,眼中却没有任何情绪:“除非你想在帝都医院的病床上待整整一年,否则别试图惹恼我。”

他不缺这么做的实力,更不缺这么做的叛逆。

毕竟谁都知道,联邦上将顾越海是出了名的桀骜不驯目中无人,别说议长,哪怕是总统本人在场,只要他想,他就能够当场将今年刚进入联邦众议会的盛家小少爷打得满地找牙。

盛兴安耸耸肩,转头专心看向庭审的中心,不再说话了。

初审仍在继续。

“……学校必须对校园欺凌零容忍处理,任何人在发现此类行为后必须举报,学校对于被举报的校园欺凌事件也必须无条件配合参与调查;不仅是施虐者本人,在现场无作为,事后也无作为的,视为与主谋同罪……”

靳野的提案很快就讲述完5毕。

之所以初审,正是因为在这场庭审中,申请者本人只需要拿出最基础、但是也最核心和关键的思路,无需法官判断有罪或无罪,真正的决定权,始终是在陪审团的众议员手中。

换句话说,庭审的关键其实在于靳野拿出的提案,能否让这个国家真正的掌权者看到实施的可能。

“我有一个问题,”靳野话音刚落,陪审团里其中一个中年男人便站了起来,他没有离开自己的位置,而是眯了眯眼睛,轻描淡写,却又一语中的的提出了问题的关键:“你的提案如何定义‘校园欺凌’这个行为本身?如何评判学生间普通的打闹和校园欺凌的标准?”

靳野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据《星网晨报》抽样调查爆出的数据,去年校园欺凌发生率为33.7%,相当于每三个人就有一个人受到过欺凌——为了保证《禁止校园欺凌》提案能够尽快发挥效果和作用,我建议降低校园欺凌的判定标准。”

“比如?”

靳野毫不犹豫的说:“不仅是欺辱、虐待、拍裸.照,在公共场合肆意嘲笑他人种族、性别、性取向,在社交场合披露私人隐私也应该纳入校园欺凌的范畴,更具体的行为标准也应该根据实际中的情况做修改和增加。”

中年男人皱了皱眉,忽然问道:“我听说你曾经是一名老师?”

靳野直视他:“我现在是一名律师。”

中年男人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般,继续说道:“你既然曾经是一名老师,那就更应该明白,我们不能轻易放弃每一个孩子。”

他毫不客气的道:“的确,校园欺凌应该被禁止,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提出的法案对于一部分学生而言同样不公平?很多校园欺凌之所以会发生,大多与学生本人的成长环境有关,换句话说,是家庭的悲剧,教育的缺失与落后导致了他们的偏激,对于不谙世事未成年人来说,降低校园欺凌的认定,直接以刑罚作为惩罚,这个惩罚未免太过了。”

“法律不容情,但制定法律的人却必须考虑人情。”男人语气平静的道:“学生是联邦的未来,不应该被过早的放弃,对于校园欺凌者的处罚,我建议应该从教育出发。”

崔成周无声的摇了摇头。

没错,这正是最大问题的所在。

治理“熊孩子”应该从教育做起,而不是直接给予刑罚上的惩罚——这并不是眼前这位议员的一己之见,而是多年以来,联邦文化本身衍生出来的根深蒂固的观念,在人们的心里,未成年人意味着不懂事,也意味着可塑性,不应该单纯的一罚了之。

教育,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

靳野反问道:“施暴者是学生,受害者难道就不是学生了?施暴者不应该被放弃,难道受害者的痛苦和心理上的折磨就应该被理所当然的无视?”

中年男人:“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靳野:“给予坏死的植物新生的机会,却任由完好的植物默默承受,慢慢腐烂,施暴者在不疼不痒的惩罚后继续过普通人的生活,受害者却无处伸冤,饱受心理折磨直至自我毁灭,这就是你所谓的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我们可以加强学校教育建设,强化司法训.诫.实施等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而不是单纯的用重刑来惩罚,未成年人理应被予以教育改过的机会,而不是一直接棒子打死。”中年男人不以为然:“对于受害者,联邦同样予以他们讨回公道的机会,但如果当事人本人都选择了庭外和解,可见事件本身并没有严重到刑事案件的地步,那么被告又有什么理由受到重刑处置?”

“你说受害者无处伸冤,可是实际上,大多数受害者之所以没有将案件闹上法庭,正是因为他们认为没有闹上法庭的必要。‘艾伦法则’面向的是联邦公民,而不是你的一言堂,你也不可能代替受害者决定被告是否应该被处罚。”

庭上一阵沉默。

顾越海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中年男人,微微皱了皱眉。盛兴安换了个双手交握的姿势,眼里划过一丝兴味。被不少人暗中关注着的议长阁下却没什么表情,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闹剧。

是的,闹剧。

崔成周差点给眼前这场闹剧气死。

因为这种说法实在是太过可笑了。

保护了本该被惩罚的人,令无数受害者在权衡得失之后放弃挣扎的,正是《未成年人保护法》本身,这也正是靳野选择控告《未成年人保护法》的原因所在,可现在,对方却又在这种试图建立《禁止校园欺凌》的法案时,把本就不完善、需要修改的法律作为不通过的借口,这简直是在无理取闹!

眼看初审的情况向着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偏移,宋明渊心中一松,神态也变得自然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