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午饭时间,穆致煊果然又来到了诺曼底公寓。
昨日里他到了八层没怎么细看,好友陆森亦是搬来这公寓没几个月,他以前见他时,都基本上在外面,或者是陆森去穆家花园,而穆致煊倒是从未来过这边陆森租赁的公寓。
八层总共四户门宅,穆致煊倒是从电梯员口中了解到,另外两户人家是空置的,其中一户物业正在对外出租,剩下的那户据说是预留给诺曼底大楼本身的拥有者之一的电厂公司所有,至今还没安排进去人。
霞飞路的诺曼底公寓大楼里其实大多数住户都是洋人,近两年倒是安排住进了不少国人,亦都是白领居多,个别是二三流小明星或者文艺从业人员,例如一些作家、画家、编辑诸人,正是适合单身的人士居住,因为除掉八层,七层往下的户型多是一室一厅的单间居多。
当穆致煊听说还有一室房可以租赁,他微眨了下眼睛,然后感谢了电梯员,顺手大方的给了对方一块大洋的赏钱。
乐得对方笑得合不拢嘴,这可比民国政府的法币值钱,足够一个贫民俭省点儿吃喝一星期没问题。
穆致煊敲了门,他来得够早,也是为了防止廖砚秋单独出去,特意甩下他。
廖砚秋刚吃完午餐,穿着一件尚可的衣裙,可并不是昨日里穆致煊买来送她的任何一件。
穆致煊手撑在门框上,坚持让她换了新款。
廖砚秋并不觉得接受一个“陌生男士”的衣物和首饰是一件合理又有好处的事情,她只打算和穆致煊维持医生和患者的普通关系,并不想搞得太复杂。
穆致煊看她样子就知道对方想什么,又见她要开口拒绝,连昨日里放置的衣袋和首饰盒子都堆放在门口处没有挪动过,他就知道廖砚秋的决心和性子了。
他不由挑眉,说道:“你的前夫沈斯默和他新任未婚妻张令茀小姐……他们可都认为你是个一土包子。你,真的甘心在他们面前如此吗?这幅打扮?”
他说完又怕她误会,急忙又补充说:“当然我意思你不管穿什么都很漂亮,衣物也很合适,很干爽淑女,但总归……这世上还是虚荣轻浮者居多,而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你说是吗,廖……小姐。”
穆致煊含在嘴里的“砚秋”两个字没有吐出,到底拐弯了一下音节。
廖砚秋被他说的沉默,她眯了眯眼睛,盯着他问道:“你私下调查我?”
“这还用调查打听吗?沈先生可是闻名全国,我父亲那个暴发户,都读过他的诗呢……你说,他任何相关的事情,有几个识字的人不知道?”
廖砚秋面无表情。
穆致煊还嫌自己说的不够狠似的,接着很不中听地说道:“你是没看到几年前的风波——上海文艺圈和报端杂志上,可都写满了你们之间几人的逸闻趣事。啧啧,不怕你生气,上面可是不止说你是个土包子,还写你裹小脚,不懂英文和喝咖啡,只知道三从四德、四书五经……”
“……呵!”廖砚秋闻言挑眉,她是知道一些事情,但那时她在国外,顶多是父兄拍个电报说上一嘴,她并没有知道后来沈斯默他们回国之后,国内的“风波流言”。
——这可真有意思。
“还《四书五经》?真是看得起我。”廖砚秋眉眼动了动,眼中带着讥讽的笑意,但穆致煊看着却觉得对方鲜活凌厉,其人气质与别个不同。
他收起散漫的姿态,胳膊放下来,站好静候廖砚秋。
半晌,廖砚秋关上门。
稍等片刻,她穿戴了他送的那件枚红色的连衣裙,戴了一件他昨天选的彩宝珍珠项链,外套是一件黑色的薄衫外搭,左胸边佩以一枚金色质底上别着两枚乳白色的圆润珍珠,一大一小错斜着,别有风致可爱。
“……真不错。”穆致煊笑道,手指微擎下巴,一副欣赏的表情。“很漂亮!”
——也不知道他夸的是衣裙首饰漂亮,还是人漂亮。
廖砚秋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及,其下巴上的那道美人儿沟。
她淡淡的撇过眼神儿,踏步走出去,唇角微勾道:“走吧。”
……
张令茀出身名门,家里面是前清的官宦世家,家族底蕴极深……为了与大多数朋友们接近,她的宅邸亦虽位于法租界,但却与英美势力范围的公共租界接壤,跨几步便是另一个租界地区。
而她其实与她的未婚夫沈先生比邻而居,倒是有人认为他们是在试婚同居,但张小姐始终不予置评。
至于他们未婚夫妻两人到底住没住在一起,除了他们亲密的朋友们,外人多有揣测。据说是分房而睡,只是同一屋檐下,但到底有多少人信这个,就不得而知了。
上海滩的名媛们私底下议论过,但大部分都认为这“试婚”这个举措极好,如果不合适就不用下一步举行正式婚礼,自然不用白担了一副离婚的名声。
显然,张令茀小姐又做了一回女性意识觉醒的先驱者。
朋友们多有佩服,赞叹。
每当这时候被打趣时,沈斯默唯有苦笑。
他是求过几次婚的,但都被张令茀回避了。
自从她答应和他订婚后,他们已经同居了三四年,但张令茀始终没有松口。
眼见同龄朋友们婚后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他们却还在彼此“磨合”,磨合是令茀的原话。
沈斯默唯有同意。
总归是他先追求她,心有所属,一见钟情。
更是他配不上她的聪慧和美貌,毕竟他是二婚男士,在感情名声上并不是那么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