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
“我儿子,维希。”
……
来接机的廖时夏又惊又怒。
此时国际航线机票少且贵,一般人往返他国大多乘坐邮轮,所以在租界虹桥机场来往出没的,不外乎是外籍来沪人员,便是政商文艺界的名流。
廖时夏刚刚还瞧见了两位熟人——英国公使馆的签证官亨利,和上海滩才女名媛白薇。
“快走!脸都丢到国外去了!”他极力压着嗓子低吼出声。
——廖时夏再也没想过六年不见,妹妹廖砚秋归国还会携回一个“混血儿子”……
他转身就走。身后的廖砚秋左手拎着行李箱,右手拽着孩子,艰难地跟上。
廖时夏怒归怒,才走十几步便回头了。他目光冷淡且厌恶,却还是一把接过她手上的箱子,拧着眉在前面带路。
廖砚秋摸着被他手指刮了下的手背,知道她这哥哥是在顾及着他那男士的绅士品格,这才发了善心,并不是念着兄妹情心软了。
廖时夏来接妹妹时唤了一辆出租车,就停在机场外的路旁,竟还是一辆崭新的黑色福特老爷车。
蹬上车颠簸不久,廖砚秋透过车窗,发现路两旁的梧桐树逐渐多了起来,他们已越过公共租界,抵至法租界区。
廖时夏下车领着他们进入了一幢公寓大楼,“你先在这里安顿,回家的事另说。”他一脸冷色地安排着,完全没有廖砚秋插手的余地。
“廖先生,你真是一点没有变。”廖砚秋打量着房子,嘴上却讥诮道:“你这是嫌我丢脸,不想让我们回家?”
“我‘们’?”廖时夏咬字啜牙。“——我是怕你回家被爸爸打死!”他瞥了一眼一直很安静的洋孩子,他大约五六岁,高鼻深目,颊边消瘦,除了一头黑发,看不出丁点儿中国血统。
廖时夏气闷不已。
廖砚秋这时却跟着大楼负责租赁的管理员里外间看了一遍,细眼环顾着要赁下的房子。这里是法租界的诺曼底公寓,大楼总共层高八层。楼里住着的人家俱是有些身份的白领,一到四层商用,四到八层住宅。
廖时夏急忙找给她的这间公寓位于顶楼,也就是八层。格局是一户二居室,带间书房阁楼,阳台外还有个晾衣服的平台,总体面积不小,租金不菲。
定下付租金的时候,廖砚秋坚持自己出,廖时夏怪异地瞅了她一眼,张口想询问什么,可廖砚秋身后洋孩子的那双不安的蓝眼睛,让他立刻闭上了嘴。
廖砚秋哄着路德维希睡觉,洗了一把脸,才有精神出来面对着兄长。
“……你跟我说,你那‘儿子’,打哪儿来的?”廖时夏坐在沙发上候着许久了。“拍电报时,你可没跟我说你结婚了!”
“我是没结婚呀。”廖砚秋笑道,轻描淡写地说:“维希是私生子。”
“……”廖时夏呆了一下。
他心中虽然早有所预料,但看眼前这个面无丝毫羞惭的廖砚秋,他还是感到惊愕。
这还是他那个向来保守顺从的妹妹吗?!
……
廖砚秋看他神色,就知道她这个哥哥动怒了,心里面不晓得要如何骂她。
她冁然一笑,突然嚯的起身,越过沙发,站在廖时夏身后,双手不经意地搭在了他的两肩上,其中一根手指甚至有些撩拨的碰至廖时夏颈根的皮肤上。
——顿时,廖时夏含在嘴中欲喷薄而出的责骂噎了回去。
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对于嫡亲兄妹来说,廖砚秋的这番举动有些过于亲昵,过界了!
廖时夏就要怒斥,却没想到后面的妹妹却先开口了。
“你是不是想骂我水性杨花,淫|荡不堪——”
廖砚秋语气淡然,一脸笑盈盈。
她又说,“廖时夏,你是不是此刻还特想站起来,转身扇我一巴掌——嗯?”
她末尾的话音儿还特意的往上一挑,颤了一颤儿,但凡男人听了都会心里微痒,易有遐思。
可身为兄长,闻听后的廖时夏却不得不气得发抖。他简直无法想象!
他这妹妹是怎么了?!
廖砚秋她变了,言谈举止与以往大为迥异。这哪里是正经女子的谈吐语气,简直——简直——似个媚俗的妖精,和十里洋场里的姐儿有何区别!
“喔喔,哥哥你先别动。”廖砚秋双掌用力朝下按了一下,及时阻止了廖时夏起身的行为。她移行两步,侧对着廖时夏,两人视线胶着——
廖砚秋脸上逐渐露出一抹“我看透你了”的微笑,说的话也十分胸有成竹:“廖时夏,你会知道我和十里洋场里姐儿的区别的……”
廖时夏此刻面部表情十分愕然,惊诧。
因为廖砚秋一连番的话,说的都是刚刚他心里所思所想,丝毫不差。
——难道廖砚秋留洋学的心理学专业,有如此厉害?!
轻笑一声,廖砚秋还不想放过他,她很贴心地从兜里掏出一块维希最爱的巧克力糖,送递到廖时夏的手心里,手指还轻撩了一下,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