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华看了一眼外面的天。
眼下是仲春,大好的天气,天空湛蓝,有云朵缭绕其上,煞是漂亮。
“太后,丞相来了。”宫娥在她身后恭谨禀告。
浓华点头,她让其他宫娥给她整理了衣裳,到明光殿见丞相。
她到明光殿正殿的时候,对方已经早早来了。他官服一丝不苟,就连冠带都服帖的垂在耳畔。
男人见她来了,目光炯炯盯着她的身影。
炽热而不加任何掩饰的视线落在身上,烧的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她抬首看过去,只见男人没有了之前的掩饰,“丞相找我,可是有事?”
话说出来,浓华自己都觉得好笑。
他有事没事,都往她面前凑。只不过现在他懒得装出一副忠臣的模样了而已。
“臣无事,只是过来看看太后御体是否安康。”他说着,连君臣之间的礼节都懒得施了,直接坐在那里。
前段时间,少帝已经赐他九锡。赐予九锡,从王莽以来,就是君王禅让的前兆。他现在的确是有那个底气在她面前不讲究这些虚礼了。
“那丞相就不用费这个力气了。”浓华笑笑,“我一直都很好,不用丞相费心。倒是丞相,打算怎么安置我们孤儿寡母?”
她坐在上首,语带讥讽,懒得再和他多费口舌。
下首的人抬头起来,不答反问,“太后竟然是这么想臣的?”
这虚情假意的话语从他那张口里说出来,多了几分丝丝绕绕的缱绻悱恻。
他坐在下首,身上衣袍冠带整整齐齐,如同哪家世家子弟。其实他出身寒门,甚至还是世家最为不齿的武人。
她见识过他的手段,知道他心狠手辣。
太嘉三年,讨伐高句丽,他下令将所有俘虏尽数坑杀,一个男丁也不留。杀俘不祥,消息自辽东传来,天下为之震动。
太嘉六年,尚书左仆射张皓于宫中带出少帝诏书,想要召集天下志士勤王,被他发觉,张氏满门,连通张氏的那些姻亲,全数被斩首。
张氏乃是百年簪缨之族,与张氏联姻的家族也是世家,这里头牵连的人,足足有几千人之众。
朝堂上几乎被杀空了一半。
她平常并不管政事,听到他这样的手段,都不免有些齿冷。
对那些公卿都已经这样,自己又能落得什么好?
心头这个念头转过,她望向他的目光里不由得多了几分嘲讽。
他直接看过来,目光里坦坦荡荡,“看来,太后对臣的误会委实有些深,不过不要紧。时日还长,太后对臣总会有改观的一日。”
说完,他抬手起来,对她一礼,直接退了出去。
几日之后,世家里的领头人物,全都在她面前汇集了。这次过来,不为别的,是为了少帝禅让一事。
丞相早就不仅仅是权倾朝野这么简单,内外朝政和兵权虎符全部在他一人手里。没有皇帝之名,却有皇帝之实。加上少帝已经赐下九锡,禅位只是迟早的问题。
她听着下面那些公卿你一言我一语,忍不住打断,“难道就只有禅让一条路?”
顿时须眉们停了话语,向竹帘后的年轻太后看去。
他们不由自主的,把目光看向中书侍郎身上。中书侍郎是崔太后的娘家人,有些话他们来说,不如娘家人说好。
“太后,此事已经无力回天了。丞相的确比陛下更有天子气度,更何况,和丞相对抗,又有甚么益处?”
中书侍郎听竹帘里没有声音,又劝说,“太后,若是惹怒了丞相,到时候一旦真的逼宫,那就不是轻易能了结。”
浓华当然知道,丞相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对于想要的,可以耐心等待,在最佳的时机出手。但是他又是无情的人,若是有谁挡在他前面,不让他如意,那么张皓就是他们的下场。
公卿退下之后,中书侍郎犹豫道,“太后,此事对于我们清河崔氏,并没有任何坏处,何况丞相对崔氏还算礼遇。”
改朝换代对于百年簪缨的大家族来说,乃是平常,只要世家还能在朝堂上,那么谁做皇帝,根本没有什么要紧。张皓那样,才是异类。
“陛下怎么说?”浓华问。
“陛下说一切听凭太后的意思。”
浓华眼睛闭了闭,最后没有说话。
两日之后,她看到了前来取玉玺的男人。
“太后。”
浓华抬眼看了他几眼,几日不见,他身上已经有了可辨的变化,若是说原来还锋芒内敛,那么现在他连那些内敛都没有了。
“拿去吧。”浓华看了一眼身旁的传国玉玺,“这东西早该是你的了。”
这么几年,内外都是他一手操持,她知道他能识人善用,平定胡虏,收复失地。他起用的人,比起那些风雅,不理实务的世家子弟不知道强多了多少。
她知道,没有他,恐怕天下又是大乱。她既然不能做前进者,那么就不会做螳螂挡车的阻拦者。
“臣惶恐。”
“惶恐甚么呢,这里只有你我,就算是对着外面那些人,也不过是装装样子,何必呢。”
她这么一说,面前的人干脆放下了手,“果然还是太后了解臣。”
“你打算把我们母子怎么办?”浓华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