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两人的感情都蛮脆弱的,这个打击肯定很大。如果再发生同样的事情,不知道她们能不能承受得住。”周臾看着他的眼睛,“这次有家人的陪伴和安慰,只要时间过去,伤痕总是能被修复。只不过,人生里多了一桩遗憾——”
“你呢?”周梅生终于开口了,“也会难过?”
周臾偏头,道,“不难过,很生气。”
“你不要误会,我跟里面的人其实不相干,也不存在同理心,所以不是为她们生气,只是为我自己。”
“抱歉。”周梅生第一次在她面前低了头。
“你为什么要道歉呢?”周臾上前一步,显出一点咄咄逼人来,“你虽然和沈致远相处了二十年,但他毕竟不是你的儿子。你连有血缘关系的女儿都不关心,怎么可能和他感情深厚?所以,别代表他给我说任何话,没资格的。”
说完,她笑了一下,道,“又或者说,你这声抱歉不是为他说的,是为自己。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离开?用什么方式呢?”
殡仪馆外的走廊,灯泡因电流不稳闪烁了几下。
周臾一直记挂着自己主机上查到的旅客资料,单程票的客人来了人间界便不再离开,他们或者死了,或者如花姨一般隐姓埋名生活在暗处;双程票的客人里,只有一位滞留,并且申请了身份保密。她一直在想,周梅生到底是什么人呢?是隐姓埋名的单程票客人,还是那一位保密了身份一直滞留的客人?
周梅生在前面二十二年基本当她这个女儿是个不能摆脱的债主,却在最近猛然变得负责起来。他在背地里帮忙推广蔬菜,处理债务,联系林家,协调所谓的仇恨,并且没有要求任何代价就贡出了自己的《虫录》。沈致远偶尔啰嗦会将这些事情一一道来,她听在耳中没有什么反应,其实心里却在冷笑。
周梅生到底做什么?是一个利益的投机者,还是一个有大爱的父亲?
越到后面,隔阂越重,现实也越来越明白,他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甚至到了今天晚上,她两次点名,不能这样离开。而他只回了一个抱歉。
周臾根本不需要‘抱歉’二字,只觉得心冷了。和他们这两个男人一起生活二十二年的女人,永远都不会知道真相,永远都无法得到一声抱歉。
周梅生看着她,她没给他任何表情,视线几乎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偏头,闪避了这种赤|裸,轻声道,“快了。”
身后依然有隐约的哭声,仿佛昭示了更加痛苦的未来。
周臾回头看了一下,茫茫的白菊里,虚假的尸体在微笑,仿佛庆贺一段旅程的结束,欢庆另一段旅程的开始。她对他点点头,道,“天快亮了,外面很安全,不必再送。”
“小臾——”周梅生开口。
她停步,收拾心情,道,“周先生,我的店会一直向所有人开启。你若需要,请在工作日的上午来,备好旅费,满足你的一切需求。”
说完,她不疾不徐地走出去。所谓人世间,命如蜉蝣,便是无数次的相聚和离别,没什么值得悲伤的。她只是心疼自己的母亲,那个无知的女人,懵懂地接受了一个意外礼物,整个人生被扭曲,直到现在也无法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