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拐,再右拐,再右拐直行。
从他被送进培养罐的那一天起,这段从这座地下工厂的大门到培养罐的路,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他心里反复回放着。
他如此害怕,害怕忘记,忘记逃出去的路,忘记那双曾经那么温柔、却在那一天把他抱进来的手。以至于这一刻真正奔跑在这一条路上的时候,克拉夫特居然正在害怕下一秒他会又一次从梦中醒来,蓝色的营养液再一次漫过他的眼球,然后他发现这依然是培养罐中的梦。
克拉夫特曾经相信过,自己生活的王都是如此地安全,正如他相信自己家庭是如此地和睦。他未曾想过就在祝福笼罩的王都地下就有着这样的罪行,正如他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那双手送入其中。
曾经有黑精灵在黑暗神殿残留的记录里,发现黑暗之神直言过这个世界是残缺的,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神祗们忘记了创造出能存储魔法力或者其他能量的无生命矿石。
不过大多数人都没有过多地关注过这句话,不如说对绝大多数人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能燃烧的只有干枯的植物残骸,能拥有魔法力的只有诸神的子民。魔法充沛的成年人交付魔法力抵作税收,或是向一些部门或是工厂出售自己富余魔法力的结晶来换取收入,而这些魔法力被储存起来,用以驱动整个世界的运转。
——每个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即使是最博学的学者,也无法参透黑暗之神所说的残缺到底是指什么。
然而在储存魔法力的技术彻底成熟之后,当魔法力变得越来越值钱的时候,地下魔法力工厂的出现曾经震惊了整片大陆——
从魔法力尚未稳定的儿童体内不加以节制地强行抽取不定型的魔法力,制取纯净的魔法力结晶之后通过黑市贩卖。无论第一个想到这个方法的人究竟是出于什么动机,但是这片大陆上大概不会有人否认这个人活该被扔进地狱火山灼烧到灵魂彻底湮灭。
克拉夫特被这个工厂的人送进培养罐的时间并不算太短。不过在薇塔的记忆里面,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样。几乎每个被抓进这里的孩子,最初都会疯狂地挣扎或者绝望,然而这个男孩子,似乎从一开始就认命一样沉默而自闭了起来。
薇塔想起来十几天前的那个早晨,那个男孩偶然被穿着蓝衣服的人放到她的身边。在他们接受光照的时候,从他那一侧传来了声音:“我每天醒来的时候看到了你那一侧的数据记录屏,你的魔法力很高,增长速度很快。我有办法能试一试逃出去,需要你的帮忙,虽然不一定能成功,我们一起试一次怎么样?”
“好。”
从她那多年没有震动过的声带里,发出了异常诡异、难以辨别的声音。
然而男孩并没有介意,他咧开了嘴,对着薇塔露出一个陌生的表情。这个表情放在这样一张整个儿被水泡得浮肿的脸上,甚至是有点吓人的:“你不害怕?”
薇塔努力从遥远的记忆中翻出来这个表情的含义——似乎是代表着友善的笑:“不会……更……糟。”
薇塔有点懊恼,她看着男孩子发出声音,嘴唇却几乎没有移动,本来以为不会太困难。然而当她试图维持嘴唇静止的时候,却只是让原本就很诡异的声音变得更加难以辨认。
男孩慢慢地伸出手,艰难地抓住了她的手。被水泡得皱巴巴的皮肤触感并不好,但是同类的皮肤温暖而让人放松。他的指甲异常尖锐和粗糙,薇塔隐约想起来,她刚才看到那只手上参差不齐的指甲边缘还能看出一点牙印。
痛苦的时候咬指甲的人并不算少,薇塔这么想着,但是现在看来,这个男孩子似乎并不是因为痛苦才这么做的。
“我叫克拉夫特。”他这么说着,在他们相握的手心里,他弯曲着的食指指甲尖慢慢刺入薇塔的皮肤,幸好浮肿的皮肤很轻易地就被刺破了。痛觉本身也因为皮肤的坏死而变得非常迟钝,薇塔没有给出任何反应,“这里有监控……不过这么小的声音应该捕捉不到,你忍一忍,不要被他们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