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弥漫于整个天地之间,就在这片雨雾茫茫之下,有一位不速之客乘着风雨夜色,悄无声息地来到南山园,然后见到了本地主人陈孤鸿。在陈孤鸿的书房中,两人隔着一张书案相对而坐。来客将手中提着的那盏灯笼放到案上,望着对面坐着的同门老友,开口道:“陈师兄,久违了。想当年你我二人共事,回想起来一如昨日,转眼之间,已经过去了足足二十年。”陈孤鸿瞥了眼灯笼,缓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晚来见我,想来不是叙旧的。”来客正是青鸾卫都督佥事白愁秋。他原本是辽东人士,出身邪道十宗中的浑天宗,而他之所以称呼陈孤鸿为师兄,则是因为这位在九河府大名鼎鼎的南山园主人,其实也是出身于邪道十宗,虽然两人所属宗门不同,但因为邪道十宗同气连枝的缘故,称呼一声师兄也并无错处。说起邪道十宗,又不得不提正道十二宗。两者之间,可谓是道魔同源。春秋之后,祖龙一统天下。祖龙之后,文帝推崇道家无为而治。待到武帝时,采纳儒生建议,罢黜百家而独尊儒术,原本实力最为庞大的道家受到儒家打压而四分五裂。由此道家分为两派,一派以正一宗为首,是为正统,后又融汇佛家,逐渐形成日后的正道十二宗雏形。而另外一派则以道家为主干,杂合巫术、方术、阴阳、杂家等诸子百家之学,自成一家,其后离开中原,远赴辽东。以所在地域为界限,由此分为南北两大道门。正所谓道分阴阳,人有生死。两家皆本于道家,同宗同源,只是侧重不同。太上道祖曾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说法,《道德经》中亦有许多冷眼看穿之语,可见道家本有仁与不仁、有情与无情之分。道家的不仁和无情便由北道门十宗继承而发扬,其开山祖师便曾有过“损一毫利天下不为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的说法,可见一斑。又因为北道门十宗曾经帮助金帐汗国侵入中原,屠戮儒家之士,所以被南道门看作异类,以“邪道”称之,积年累月下来,于是就有了今日的邪道十宗。邪道十宗,分别是:无道宗、牝女宗、皂阁宗、阴阳宗、道种宗、补天宗、忘情宗、天乐宗、浑天宗、真传宗。在十宗之中,以无道宗最为人多势众,号称十大长老,大宗师的前任主人便是其中之一。其次是牝女宗,宗内弟子大多都是女子,偶有少部分男子,也大都不成气候。这一宗的女子与终身不嫁的玄女宗女子,几乎是两个极端,非黑即白。牝女宗弟子擅长采阴补阳之术,强夺他人真元,纳为己有,所以修为进展颇为神速,此外还有许多魅惑之术,对敌起来,许多境界高出她们却心智不坚者,往往会中招落败,故而牝女宗的势力仅次于无道宗而已。在邪道十宗之中,又以浑天宗的声势最微,以真传宗的人数最少。从这一点上来说,两人倒是颇有些共同话语。白愁秋道:“自百年之前上代圣君证道飞升之后,我邪道十宗便再无人可继任圣君之位,以至于四分五裂,江河日下,这些年来若不是圣女一力维持,恐怕就连这中原也踏不进半步。”陈孤鸿淡然道:“十宗如何,与我何干?”白愁秋道:“你是十宗出身之人,怎么能说与你无关?”陈孤鸿冷笑道:“当年我被正一宗之人追杀时,咱们十宗之人又在哪里?”白愁秋轻声道:“在当今朝廷。”陈孤鸿脸上的神情骤然凝滞,疑惑道:“朝廷?”白愁秋点头道:“你这些年来隐居于一隅之地,不知道发生的几件大事,在圣女的整合之下,除了无道、牝女、道种、皂阁、阴阳五宗之外,其他五宗已经在天宝五年时就悉数入关入京,听从圣女的调遣。”陈孤鸿嗤笑一声,“那势力最大的五宗呢?怕不是尽在西北!人家在西北裂土封王,推举澹台云为新任圣君,可我们五宗就只能在别人家的屋檐下苟延残喘。”白愁秋脸色略显尴尬。邪道十宗自然也不是铁板一块,其中的种种纷争,未必就比正道十二宗差了。十宗发源于辽东,可其中五大宗门却是陆陆续续迁往西北,时间更要早于大魏立国,这才有了今日的西北举事。两人之间沉默片刻之后,陈孤鸿再次开口道:“好了,不说这些。你这次来见我,想来也不是要跟我说帝京的情形如何,有什么话就请直言吧。”白愁秋不再绕弯子,直言道:“据我所知,你接待了几位客人。”陈孤鸿玩味道:“那又如何?”白愁秋道:“那是朝廷的钦犯,我奉都督大人的命令缉拿要犯,如今他们躲入了你的南山园,所以我想请你相助一二。”见陈孤鸿无动于衷,白愁秋又补充了一句,“这不仅仅是都督大人的意思,也是圣女的意思。”陈孤鸿轻笑一声,微讽道:“圣女,什么是圣女?祖师遗训说得清楚明白,圣女要恪守贞洁,不受红尘羁绊,不能生情,不能有欲,可咱们的圣女大人做到了哪一条?都已经嫁人生子了,哪里还当得起一个‘圣’字。”白愁秋顿时默然,无言以对。按照道理而言,圣君不在,圣女便是整个邪道十宗的掌权之人,可正是因为圣女已经嫁人的缘故,失却了大义的名分,这才使得那另外五宗可以公然违抗圣女命令,甚至是推举澹台云为新任圣君,公开与圣女为敌。不过白愁秋也不会因此就退却,既然谈感情和谈大义都讲不通,那威逼就是了,话语中绵里藏针道:“陈师兄,你可以不帮忙,我也不能将你如何,可这件差事毕竟是都督大人吩咐下来的,日后都督大人追究起来,恐怕很难善了。”陈孤鸿露出冷笑,“既然青鸾卫如此厉害,又何必求我帮忙?再者说了,当年偌大一个正一宗我都未曾怕过,难道今天就会怕了你们青鸾卫?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不能善了。”白愁秋见陈孤鸿丝毫不松口,毕竟是有求于人,威逼不行,还能利诱,于是口气又缓和下来,“那你想不想重立你那一脉的真传宗道统?”陈孤鸿面无表情。白愁秋又添了一句,“在朝廷的支持下。”陈孤鸿的脸上仍是没有太多表情,但是瞳孔在这一瞬间却是猛然变大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