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四周无人,屋里并未点灯,挂满的白缦衬着一室的幽暗,竟刺得眼睛有些生疼。黛玉独自伏枕,胡乱想着些贾敏音容笑貌,枕上不觉濡湿了一片。
正出神,屋内凭空的传出一声叹息,黛玉旋即坐起身,原来是灵枢不知何时来了,失声道:“天君……你怎么来了。”
灵枢飘到黛玉身边坐下,见她接连哭了几日,双眼肿得桃儿一般,人也瘦得越发可怜,不愉道:“你即使哭成这般,贾氏也听不到。人一旦入了阴曹,什么都不记得,来日成人鬼神魔畜生道,皆乃因果所致。”
接着,还轻微的叹了口气,说了些让黛玉云里雾里的话:“你再不肯也得割舍了,作践坏了自己的凡身,还如何归位。”
这话初时听着刺耳,但何尝不是实情。故而,黛玉两眼直瞪瞪的瞅着他半天,眼眶瞬间就红了:“你是神仙,说得句句不错。争奈人世父子母女之情,天君倒是看得起我,就能勘得破?”
灵枢想想确是把话说错了,不曾体谅她早失怙恃,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又费了一番思量,想把话转圜过来。
可惜他生来冷淡,又不惯于口齿伶俐,只把“你别哭”三个字,颠来倒去说了好几遍。
黛玉本是心里悲苦,不肯再理他。这会子听灵枢不会说却还在哄,可见得他嘴夯心实,这才掌不住,自叹自泣道:“从今以后,我就是没娘的孩子,凭人去看轻欺侮了。你还来招我难受,倒像故意气我似的。”
“你说的叫什么昏话?”一语未完,头顶上传来的声音略低沉,却甚为清越动人:“谁要是敢轻侮你,本君定不轻饶他。”
说着,床边的人倏地不见,黛玉只觉得身子一轻,似笼罩在一团烟雾里,亦如被揽进一个怀抱中,说不尽的温和宁馨。
饶是再聪敏懂事,黛玉还是个七岁的孩子,这时才算彻底卸下了担子,“哇”的一声大哭出来,一行啼哭,一行气促,纤纤细细的一个小姑娘,真乃不胜怯弱。
灵枢望着,满心搜刮一些话来慰藉,于是兴叹道:“我尝听说凡间的人爱起誓,譬如‘死无葬身之地’、‘天打五雷轰’之流。假设你不信,我与你也起个誓来:本君必定保你一世周全,不叫旁人欺负。倘或违背,叫我受天庭的烈火加身之刑,可妥?”
话才出口,灵枢自己也别扭了一下。毕竟记忆中自落地为仙以来,好像是头一遭讲那么长的句子,着实有些不习惯。
黛玉虽然哭着,但眼角余光一掠,瞥见他坦诚的神色,忙上来握他的嘴:“你尽管是个神仙,誓也不能乱起。我们二人只定了约,你还惦记着我,常来看我,我就心满意足啦。”
原来,黛玉那一哭就戳动了灵枢。不过他素昔是个袖手旁观的人,却为了小姑娘的孤苦无依,便软了心肠,还生出护短之情来,也是出人意表。
天君自然答应,黛玉便伸出一根白嫩的尾指,硬要与他勾勾指头,还在拇指上按个印子。灵枢觉得稀奇,做了几次都不对,黛玉拗不过,小手握着他教了两回,总算成了。
小姑娘的眼儿里尚含着晶莹,看着两个指头相印在一起,才不禁破涕为笑,嘴巴里嘟嘟囔囔的说道:“你记着你是神仙,万万不能骗人的,尤其骗我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