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氏抬起一手,轻置在凸起的腹部上,嘴角上勾,眼尾亦随之往下变得柔和,“妾看着您和宝娘,便不由得想到了这孩儿的模样,”她抬头脸上露出抹清浅的笑,手上亦轻柔的抚着,“他的眉目应也是与三郎极相似的,这想着入神了,便不由得笑出声。”她嘴中道着,便要伸手去扶椅起身,“不想扰着您了,是妾的错……”
卫懿礼闻言,面上神情缓下,她一壁抬手往下一压,止了洪氏动作,一壁道:“行了,多大事情,还要你请罪。坐下罢。”
洪氏闻言“诶”一声,便坐下。她另一只掩在袖下的攥做拳的手,随卫懿礼的话音落下而缓慢松开。但待她坐好后,又惊觉掌心里头有层汗,原是温热的,此刻却凉了带些黏腻。她眼珠子转一圈,见周遭的人皆不时的或刻意或凑巧的看自个儿一眼,便不再动作,只等手心自己干去。
屋里原就冷清,往日皆是由与老夫人亲近的于姝来活络气氛,她遭禁足后,剩下的宁、戚二人皆未有久留过。宁芝因着管家,许还要禀些府里事务,戚善珠则是省过便走。
然今日因堂上多出个宝娘,戚善珠便一直磨蹭着未走,宁芝不好当她面与老夫人说事,便也未走。洪氏则因方才出了差错而噤口不言。余下的三人间又无甚话可说,致使屋里气氛一时尴尬至极。
偏生日里闹腾的宝娘这会儿也无话了——她胖手端着个小木碗,里头装着蛋羹,是卫懿礼的婢女妙语今早给做的。她一勺接一勺的往嘴里舀,吃得极欢快,丝毫不受周围影响。
卫懿礼见戚善珠巴巴的瞧着她怀中的宝娘,若不叫她如意,今早怕是要一直赖在此处。卫懿礼索性将宝娘交给丫鬟,“妙语,你带宝娘去擦擦,这小脸脏的活像狸奴。”
妙语应声将宝娘抱去后头。戚善珠见闺女离开,心中不免再添几分怨气,她将情绪藏在心底,面上照旧如常,与人闲话几句便请离了。
洪氏原就坐的不耐,但碍于众人皆在不好先走,此时见戚善珠要走,遂也做辞。只是她前脚刚踏出,后脚卫懿礼身边的一个婆子便跟了上来。
自那日她被带至老夫人院中起,身边仅剩下一个可听她调遣的丫鬟芝晴,余下的皆是卫懿礼的人。
没日没夜的看守她,更衣、用膳、安寝甚至如厕都要被死死盯着,好似防贼一般。偏生这些人她还责骂不得,只能摆着张笑脸迎上去,就如此刻——
洪氏猛地转身看向周婆子,她胸腔上下起伏着,手向上抬还止不住的颤。正当周婆子以为她要抬手打自个儿时,却见洪氏又将手放下,搁在胸前,朝她行了个礼,极客气的叫道:“周嬷嬷。”
周婆子侧开身来,避过她这一礼,“洪姨娘,您做的不够到位,应在往右些,往下些。”周婆子一面说,一面微屈双腿向洪氏万福还礼。
洪氏的脸在一瞬里僵下,她勉力扯出个笑,“谢周嬷嬷教导。”
周婆子却不应,她一双眼里毫无情绪,冷冷的瞧着洪氏,“请姨娘日后多加练习。”
洪氏垂下头,深吸气再缓慢吐出,而后昂首扬起笑,依着周婆子所示范的,那样又做上一遍,“嬷嬷万福。”
却说戚善珠回到二房,未如前些日里一般,上田嬷嬷屋中,而是进了自个儿专用的小书房。她仅留了贴身丫鬟谨言磨墨,又叫慎行与两个心腹婆子看着门,余下的也未特意让去做事,但皆不许随意靠近书房。
主子办事向来是不让下人晓得,以免有内鬼外传或是嘴碎的嚼舌,她如此行事倒也正常,众人便未太过在意。
三刻过后,楚国公角门处便多了一面容姣好的丫鬟。看门婆子观其穿衣打扮应是个一等丫鬟,府上统共就几个主子,哪一位都得罪不起。想到此处,看门婆子便迎上前去,极客气的叫一声“娘子”,后再问她是哪家的,出府缘由,要去何处。
“嬷嬷客气了,我一个丫鬟哪配得起‘娘子’一称。主子赐名谨言,您也如此唤我就好。”谨言面上笑吟吟的,她从袖里掏出封信来,递与婆子看了一眼,“二夫人的娘家嫂嫂前些日递来帖子,邀二夫人去赏菊。这信便是回给那位夫人的。”
婆子递来,先瞧前头的字,是二夫人手书无误,再翻至背面,虽无封泥,却也不便打开,应是用了浆糊一类物给封上了。婆子将信递回,好似八卦的问一句,“听闻这月递来的帖子,主子们都回了?”
“这儿可不能回,”谨言先是朝着四周瞧了瞧,才压低了声道:“有位与二夫人三弟年岁仿佛的表娘子要来京都做客。”
婆子闻言立刻想到相亲一类事,面上也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恰好谨言递来一串钱,她掂量几下,觉着足有五十文,脸上立马笑开,赶忙给人开了门。
“九月天冷,您呀去买些酒吃,暖暖身子。”谨言道完这句,将手收回,又朝婆子笑了笑,这才出门去。
待走了些路后,谨言又取了张帕子使劲拭手。她方才塞钱时,不慎碰着了婆子,心头嫌恶无比,但不好挂在面上,这才在出来后,动手擦拭。
一家国公府,满院异心人。
洪氏忙于应付周婆子;戚氏传信回娘家请教;宁氏仗着管家权在府里大显威风;,于氏也总算从悲中清醒,琢磨如何解禁;老夫人自不会干坐着。
九月大的孙女虽颇粘人,但她仆从成群,自不必太过劳心劳力。可余下的空,练字习画,吃茶斗鸟,数年皆如此,而今已感偏无趣。为寻新意,老夫人已苦恼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