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斯野的目光从量子力学的专业课书上,移到讲台前边的老师脸上,完全没听到颜兮说话般,一双本该笑吟吟的桃花眼,像是枝上桃花瓣被人摘走了,剩下枯枝烂叶的没什么情绪。
这种不和她对视的情绪,颜兮蓦然熟悉,小姨家饭馆里的小金鱼就总这样,她每次敲鱼缸,小金鱼跟没听见似的,摇着尾巴晃晃荡荡游进假山玩水草不理她。
虽然何斯野好似不太待见她,颜兮还是猫着腰悄兮兮地坐下了,她坐下后,靠走廊的手托腮,一对乌黑的眼睛,直视着前面讲课的老师,单用余光紧张地往里边何斯野方向的偷瞄。
他坐姿懒洋洋,靠着椅背,没直腰挺颈,穿着件灰色运动卫衣,双手插兜,下巴微扬,半眯着眼,好似不太认真的、漫不经心的听着课。
袖子推到了手肘,手臂皮肤颜色很是白,腕表还是以前那一块表。
她记得小野哥很念旧,这块表是钟阿姨送给小野哥的生日礼物。
颜兮想了想,翻开笔记本,写下一行娟秀小巧的字,顺便画了一个笑脸,悄悄推给他。
何斯野仍旧没理她,一双深棕色的眸子没半点波澜,始终沉沉静静地望着老师。
颜兮试探性地用手肘推了推他,压低了声音用小小的气音说:“小野哥,你看看呗?”
何斯野没理,颜兮心急了,桌底下又用膝盖撞他腿,“小野哥,你理理我呗?”
这丫头从小就爱急,动不动就急,家里出事了急,遇着不会的题也急,他不理她了她也急。
他不理她的时候,她就一遍遍地重复那几句话。
还爱唠叨,唠唠叨叨磨磨唧唧的,让人想叫她……妈妈。
何斯野敷衍地垂眸瞥了眼,不由得挑了下眉。
她问的是:何叔叔和钟阿姨身体还好吗?
这句话没什么问题,也不是明知故问,何斯野读大学后,他们就搬进楼里面住了,所以颜兮这段时间回鹿儿湾,真没见到何斯野他爸妈。
有问题的是颜兮后面画的那个笑脸,竟然不丑了,还很好看,寥寥几笔,那个笑脸居然还画得跟她很像,眯眼笑,还画了俩酒窝。
何斯野余光瞄了她一眼,小丫头穿的又是那一身泥点子的衬衫牛仔裤,这回干干净净的了。
她扎着马尾辫,干净青春的样子,正凹着她那俩小酒窝朝他笑。
颜兮感受到何斯野乜斜她,笑得更灿烂,看到他桌上没笔,赶紧把自己的笔递给他,堆笑道:“我都想叔叔阿姨了。”
何斯野插兜的手终于拿出来,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指,接过她那根粉色的还顶着个兔子脑袋的笔,手腕用力,在素色的纸上笔走龙蛇,纵逸霸气的挥斥方遒。
颜兮看他写完放下笔,立马探头看。
期待目光里变得僵硬。
何斯野在她那张纸上,占用了一块橡皮的大小,写下一个字:
优。
优字下面还划了俩横线。
颜兮:“……”
——何叔叔和钟阿姨身体还好吗?
——优。
班主任打分么。
颜兮有气无力地趴到桌子上,对着这一个“优”字发呆。
她特别想小野哥还像以前一样和她说话,训训她,批评她,或者骂她。
就是那种他越希望她成长就会越骂她的感觉。
如果连骂都懒得骂她,就说明他真的懒得管她,不关心她了。
颜兮脑门顶着俩胳膊难过地趴了一会儿,越想越难过,有点想哭。
她想起跟杨叔叔在车里聊完,她怀疑的“可能是她哭的方式和地点不对”的事,索性歪过脑袋,枕着半边脸,目不转睛地看何斯野。
乌黑的眼睛里面,渐渐涌出一片水光。
何斯野感觉到身边丫头的视线,没忍住,斜眼睨了过去,看见她水汪汪的眼睛,漫不经心疏懒的神态明显一怔。
颜兮撇嘴,咬唇,眼睛一眨吧,两滴晶莹酸涩的眼泪,就从眼角滑了下来。
她侧躺着,于是上边的泪珠儿,划过鼻梁,和下边的泪珠儿汇聚到一块,眼泪融合变大,浅色衬衫瞬间被晕湿了一大圈儿。
何斯野兜里的手指微勾,犹豫片刻,没理。
再瞥她一眼,小丫头又砸下来好几滴眼泪。
何斯野:“……”
他也就移开视线没理她五秒钟,这若是五分钟没理她,是不是得来个水漫个教室。
何斯野抬手,将手肘的袖子拽下来,袖子朝她脸上一抹,“总哭。”
心想给她擦一下眼泪,就当做是当初以为她打碎相框、骂她没教养的道歉吧。
颜兮呆呆地感受着眼睛上何斯野的袖子,没看见他的表情,但他袖子衣料那么柔软,他语气就和那天在雪地里焐她双手哄她时一样无奈。
她猛地拍开他手坐起来,满脸泪地朝他咧嘴笑,“小野哥你不生气了吗?”
何斯野:“……”
哭得这么收放自如吗。
蓦地想起在礼品店里她信手拈来的那段哭戏,何斯野牙齿轻磨,再不理她,拿起他面前摊开的书,往她脸上一扔,抬头继续听课。
颜兮抹了把眼泪,捧着书趴到桌上呵呵笑,笑完又歪头看着何斯野笑,心想小野哥给她擦眼泪了,就应该没那么生气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