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夜里,一个廊道里十间灵堂,三个楼层,四个廊道,逝者无数。
许多家属都在守夜,这是一个三百六十五日、日日都不得闲的地方,哀乐三百六十五日、秒秒都在奏响的地方。
钟芸芸和方然站在门口望着寿棺前的两个人。
颜兮跪了三十个小时后,终于被何斯野说通,合眼休息。
小丫头膝盖仍是跪在地上,上半身垂在瓷砖铺的厚厚黄纸上,怀里捧着小兔子的暖手宝,脑袋躺在何斯野的腿上,呼吸清浅。
何斯野未睡,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田婆的遗像上。田婆和他奶奶有三分神似,也或许所有慈祥的老人都神似。
方然问:“我记得去年小野也是一直跪到第三天的遗体告别礼,是不是?他心里也不得劲了吧?俩都是重情的孩子啊。”
钟芸芸感慨叹道:“哎,好歹小野陪他奶奶到最后,见了最后一面。小兮这个,就差那几分钟没见着最后一面。”
方然飞快眨眼,憋回眼泪,“这孩子命太苦了。”
钟芸芸担心地问:“小兮还没哭吧?再不大声哭出来就该病了,小野暑假那俩月,连着大病了两场。”
方然摇头,轻叹。
下午放学,沈飞听到消息,找到姚瑶,一起来殡仪馆。
方然劝颜兮,“小兮,还有一天呢,你先吃口饭,好不好?好歹喝一小口粥?”
颜兮也没怎么喝水,上下嘴唇发干地黏在一起,摇头,“阿姨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吃,等回家我好好吃饭,可以吗?”
方然叹气出去,换杨锋劝,杨锋也劝不动,夫妻俩人齐齐看向何斯野。
何斯野颀长清隽的身影立在窗前,正在和沈飞通电话,告诉他开进永寿陵墓地正门后怎么走。
平时的白衬衣少年,此时穿着黑衬衫,领口纽扣系得整齐,西裤的裤线笔直,一身黑衣黑裤为他的神色又增添凝重。
何斯野对上方然杨锋期待的目光,对电话说:“二楼万古灵堂,和我奶奶一个灵堂。”
他挂断沈飞电话,接过杨教授手里的粥,倒进塑料碗里,拿勺过去,递到颜兮嘴边。
颜兮眼睛因为不断流泪的关系,已经肿了,她仰头看何斯野,还是摇头,“小野哥对不起,我真的不想吃,等……”
何斯野不发一言地将勺放到她两瓣唇间,“张嘴。”
颜兮没动。
何斯野勺子继续前伸,“张嘴。”
颜兮长睫颤了两下,看到小野哥好像生气了,乖乖张嘴,吃饭。
方然和杨锋这才松了口气,去找人确定出殡时间。
沈飞和姚瑶走到门口时,何斯野正给颜兮递水,沈飞瞧见,没像往常开玩笑说“野哥端茶倒水呢啊”,礼貌地过去给田婆棺材鞠躬。
姚瑶头一回来殡仪馆,不太懂如何吊唁,只知道有样学样,和沈飞一起鞠躬。
颜兮的回礼是磕头,姚瑶下了一跳,连忙过去扶她,“别别,颜颜,你,你想开点。”
颜兮眼睛上还挂着泪,“嗯,谢谢姚瑶,谢谢小飞哥。”
姚瑶心疼颜兮,抱着颜兮拍她安慰她,沈飞和何斯野出去说话。
沈飞小声说:“听说校长给教务处打电话让通知颜兮了,一个女生接的电话,接完没通知颜兮,知道是谁了吗?”
何斯野没说话,朝沈飞伸手,指尖勾了两下。
沈飞会意,递出烟和打火机。
第三天出殡,为田婆送别,遗体告别式上,颜兮披麻戴孝,缩着瘦弱的身子,和田婆最后告别,仍旧只是眼泪在掉,没有哭出声。
田婆火葬后,颜兮没有让方然和杨锋给姥姥买墓地,骨灰暂寄存在殡仪馆,打算等她长大,再为姥姥买墓地下葬。
之后方然杨锋带颜兮回家,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她回房间继续看书写作业,一切照旧。
当天傍晚,火烧云映着大半片天空,红彤彤的像天空着了火。
鹿儿湾大院里,钟芸芸接电话,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电视上中央电视台里正在转播f1赛车,极速狂奔的一辆赛车,转弯时朝赛道外冲过去,发生侧翻,转了好几圈后停下,救护人员一齐冲过去。
钟芸芸怔怔地看着那个撞车的画面,眼里涌动出了某种哀凉。
何斯野没再听解说,关闭电视,顿了一分钟,出声问:“怎么了?”
钟芸芸重重坐到沙发上。
“颜兮姥姥去世那天堵车么,肇事的是阎淏他爸。人,没了。”
“三辆车撞到一块,其中一辆车是酒驾,阎淏他爸伤最重,被送去一院后,一直到刚才,没熬过去。”
何斯野立即起身给沈飞打电话,脱衣服,换黑衬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