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挟微嫌家臣害主嘱后事高祖升遐

陈平、周勃两人听了戚夫人的说话,又见汉帝病重,更是不敢多讲,只得唯唯而出,立刻起程。陈平在路上私对周勃道:“樊哙是主上的故交,且是至戚。平楚之功,他也最大,不知主上听了何人的谗言,忽有此举。以我之意,只有从权行事,宁可将樊哙拿至都中,听候主上发落,足下以为如何?”周勃道:“我是一个武夫,君有智士之称,连留侯也服君才。君说如何,我无不照办。”陈平道:“君既赞成,准定如此行事。”

谁知他们二人,尚未追着樊哙,汉帝已经龙驭上宾了。原来汉帝自从陈平、周勃二人走后,病体一天重起一天,至十二年春三月中旬,自知创重无救,不愿再去医治。戚夫人哪肯让汉帝就死,自然遍访名医,还要将死马当作活马医治。一天由赵相周昌送来一位名医,入宫诊脉之后。汉帝问道:“疾可治否?”医士答道:“尚可医治。”汉帝听了,便拍床大骂道:“我以布衣,提三尺剑,屡战沙场,取得天下;今一病至此,岂非天命,天要我亡,即令扁鹊复生,亦是无益。”说完,又顾戚夫人道:“速取五十斤金来,赐与此医,令他即去。”戚夫人拗不过汉帝,只得含泪照办。

汉帝遂召群臣至榻前,并命宰杀白马宣誓道:“诸卿听着!朕死之后,非刘氏不准封王,非有功不准封侯。如违此谕,天下兵击之可也。”誓毕,群臣退出。汉帝复密请陈平,命他斩了樊哙之后,不必入朝,速往荥阳与灌婴同心驻守,免得各国乘丧作乱。布置既毕,方召吕后入内,吩咐后事。吕后问道:“陛下千秋以后,萧何若逝,何人为相?”汉帝道:“可用曹参继之。”吕后又问道:“曹参亦老,此后应属何人为相?”汉帝想了一想道:“只有王陵了。王陵太嫌愚直,可以陈平为辅。陈平才智有余,厚重不足,最好兼任周勃。欲安刘氏,舍周勃无人矣。就用周勃为太尉罢!”吕后还要再问。汉帝道:“此后之事,非我所知,亦非汝所知了。”吕后含泪而出。汉帝复拉着戚夫人的手,长叹道:“朕负汝,奈何奈何!”戚夫人哭得糊里糊涂,除哭之外,反没一言。又过数日,已是孟夏四月,汉帝是时在长福宫中暝目而崩,时年五十有三。自汉帝为汉王后,方才改元,五年称帝,又阅八年,总计得十有二年。后来谥称高帝,亦称高祖。

汉帝既崩,一切大权尽归吕后掌握。他却一面秘不发丧,一面密召审食其进宫。审食其一见吕后面有泪痕,忙去替他揩拭道:“娘娘莫非又与戚婢斗口不成?”吕后一任审食其将他的眼泪揩干,一看房内都是心腹宫娥,始向审食其说道:“主上驾崩了,尔当尽心帮助我们孤儿寡母。”审食其一听汉帝已死,只吓得抖个不住,呆了一会,方问吕后道:“这这这样怎么得了呢?”吕后却把眼睛向他一瞪道:“你勿吓,我自有办法。我的叫你进宫,原想望你替我出些主意。谁知你一个七尺昂臧,反不及我的胆大,岂不可恨!”审其食道:“娘娘是位国母,应有天生之才,怎好拿我这平常之人来比呢?”吕后听了,忽然忍不住,噗哧的一声笑了出来。又用他的那双媚眼盯住审食其的脸上,似嗔非嗔,似笑非笑的一会,方始开口说道:“我不要你在这里恭维我。现在你们主上,既已丢下我归天去了,你却不许负心的呢!”审食其听了,连忙扑地朝天跪下罚誓道:“皇天在上,我审食其若敢变心,或是一夜不进宫来陪伴娘娘,我必死在铁椎之下。”吕后听他罚了这样血咒,一时舍不得他起来。急去一把将他的嘴闷住道:

“嘴是毒的,你只要不负心,何必赌这般的血咒!我愿你以后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就是了。”说完,便把他拉了起来,一同坐下道:“主上去世,那班功臣,未必肯服从少帝;我且诈称主上病榻托孤,召集功臣入宫;等他们全到了,我早预备下刀斧手,乘大众不备,一刀一个,杀个干净。只要把这班自命功高望重的人物去掉,其余的自然畏服。”吕后说至此地,便又去拉着审食其的手问他道:“你看我的计策如何?”审食其被他这样一问,急连连地摇着头道:“不好,不好!这班功臣,都是力敌万夫的人物。几个刀斧手,哪是他们的对手?就是如心如意的真被我们杀尽,那班功臣手下,都有善战的勇士,一旦有变,那还了得。”吕后不慌道:“你不赞成么?”审食其道:“我大大地不赞成。”吕后道:“你的别样功夫倒还罢了,你的才学,我却不服。”审食其道:“娘娘既然不服我的才学,可请国舅吕释之侯爷进来商量。”吕后果将释之请到,释之听了吕后的主意,也是不甚赞成。但比审食其来得圆滑,只说容长计议,不可太急。吕后因见他们二人,都不赞成,一时不敢发作。

转眼已阅三日,外面朝臣已经猜疑,惟因不得确实消息,大家未敢多嘴。独有曲周侯郦商之子郦寄,平时与吕释之的儿子吕禄,斗鸡走狗,极为莫逆。吕禄年少无知,竟把宫中秘事,告知郦寄。郦寄听了,回去告知其父。

郦商听了,细问其子道:“此等秘密大事,吕禄所言,未必的确。”郦寄道:“千真万确,儿敢哄骗父亲么?”郦商始信,慌忙径访审食其,一见面就问道:“阁下的棺材,可曾购就?”审食其诧异道:“君胡相戏?”郦商乃请屏退左右,方对审食其言道:“主上驾崩,已是四日,宫中秘不发丧,且欲尽害功臣,请问功臣诛得尽否?现在灌婴领兵十万,驻守荥阳;陈平又奉有诏令,前往相助;樊哙死否,尚未一定;周勃代哙为将,方征燕地。这班都是佐命元勋,倘闻朝内同僚有被害消息,必定抱兔死狐悲之恨,杀入咸阳。阁下手无缚鸡之力,能保护皇后太子否?阁下素参宫议,人人尽知。我恐全家性命,尚不仅一刀之苦的呢!”食其嗫嚅而答道:“我却不知此事。外面既有风声,我当奏闻皇后便了。”郦商道:“我本好意,当为守秘。”说完,告辞别去。

食其急去告知吕后。吕后见事已泄,只得作罢。一面叮嘱食其转告郦商,切勿喧扬;一面传令发丧。朝中大臣,方得入宫举哀忙乱了十几天,乃由朝臣公议遵照遗嘱,将汉帝御棺,葬于长安城北,号为长陵。以太子盈嗣践帝位,尊吕后为皇太后。朝廷大政,均奉皇太后懿旨行事,新皇帝年幼,那时尚只十有七岁,未谙政事,只能随着太后进退而已。后来庙谥曰惠,不佞书中称呼,便用惠帝二字。那时惠帝登基,照例赏功赦罪,喜诏颁到各国,各处倒也平安。

惟有燕王卢绾,前闻樊哙率兵出击,原不敢与汉兵相敌,自领宫人家属数千骑,避居长城之下,拟俟汉帝病愈,入朝辩明,希冀赦罪。及闻惠帝嗣立消息,料知权操太后,何苦自往送死,一时进退为难,弄得没有法子。后来仍听妃子的主张,投奔匈奴。匈奴命为东胡卢王,暂且安身。

等得樊哙到了燕地,卢绾早已不在那儿,燕人并未随之造反毋劳征讨,自然畏服。樊哙进驻蓟南,正拟出追卢绾,忽有使者到来,叫他临坛接诏。樊哙急问坛在何处,使者答称坛在郊外。樊哙武人,本来不谙礼节,又恃功高众将,兼为国戚,毫不疑虑,即随使者,前去受命。乃至郊外,遥望筑有土坛,又见陈平已登坛上,忙至坛前,跪下听诏。甫听数语,突有武士数名,奔出坛来,把他拿下。攀哙正要喧闹,那时陈平诏已读完毕,急忙走近樊哙身前,与他耳语数句。樊哙方始无言,一任陈平指挥武士,将他送入槛车。同时周勃早已驰入樊哙营内,出诏宣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