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帮忙理着丝线,附和道:“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佟贵人,还要罚跪,安贵人以为自己是谁啊。”
玉莹把丝线对着光亮处比了比,语气里全是轻蔑,“她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只是这下有了二阿哥,佟贵人倒是少不了要多见见皇上了。”
“奴婢在一旁冷眼瞧着,皇上对佟贵人似乎也没有太上心。”
玉莹微微低头浅笑道:“我从前竟然最喜欢这样的皇上,他对很多事情都不上心,男儿凉薄又如何,他胸怀天下,不必在意小事的。”玉莹的脸色慢慢黯淡下去,语气也微凉如初秋寒霜,“我从小被太皇太后养在慈宁宫,在所有的人当中,只有我跟皇上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他背过我,他把好吃的糕点留给我,他教我诗书,教我骑马狩猎,我也总以为自己能站在他身侧,在最近的地方陪伴他。一夕之间,赫舍里似从天而降,夺走了我所有的一切,完成了我所有的梦想。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有不得见者,三十六年,我怎么就成了那些枯坐到天亮,盼着见皇上一面的人了?”
玉莹不好意思地笑笑,拂去眼角一滴怯怯的眼泪,“怎么说到这些了。”
玲珑伺候玉莹这么多年,很少听到她如此哀伤幽怨,她应该是端庄的,大度的,逆来顺受又坚强的,鳌拜获罪连累遏必隆,玲珑以为天要塌了,可玉莹仍旧早早起来赶到慈宁宫伺候太皇太后梳洗,就好像那被削去爵位的不是自己的阿玛,钮祜禄一族就此覆没,玉莹在宫里的日子也更加艰难,可她一步步熬到了今天,不卑不亢,这一路有多难,别人不知道,玲珑知道。
“小主,您心里太苦了,”玲珑一脸心疼地望着玉莹,“您在乎那么多人,那么事儿,却唯独不在乎自己,奴婢看着都难受。”
玉莹脸上的哀伤转眼就褪去了,她垂下眼皮淡然道:“家道中落,我身为长女自然要有所担当,钮祜禄的姓氏给我带来过无限荣耀,所以时至今日我也不能埋怨它带给我的苦楚。我不怨阿玛,他人在鳌拜手下,自有他的无可奈何;我也不怨皇上,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我的那些小情小爱又算得了什么呢。”
话虽这样说,可午夜梦回,玉莹一个人觉得永远都暖不热床被之时,她还是怨玄烨的,总角之交,清莹竹马,明明可以言无不尽,却偏偏要欲说还休,相顾无言。那些情谊,那些好时光,究竟是如何从指间溜走的。
玉莹叹口气,屋外蝉鸣清脆,它们是否知道,秋天就在眼前了?
永和宫自然是不会消停的,安贵人把手中的笔抛在桌上,歇斯底里道:“我在这里做这些没脸面的事,她就能冷不丁养了二阿哥,她是个什么东西,皇上这么给她脸。”说着就要把抄好的《增广贤文》撕掉。
和莲赶紧挡住,劝阻道:“主子,这可撕不得,这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该更生气了。”
安贵人心里怒火难平,转身拿起茶盏狠狠地摔在地上,贱起了一小块碎瓷片把鼻夹划了个口子,安贵人伸手摸了一把,看到有血,也顾不上发脾气,惊慌道:“和莲,我脸怎么了?”
和莲忙用绢子擦了血迹,安慰道:“不打紧,一个小口子。主子您快躺着,我给您上药,仔细留疤。”
安贵人由和莲拖着在美人榻上躺下,抽抽搭搭道:“我怎么就比不上她,家室、相貌,我哪一样不如她,偏偏皇上每次都听她的,两年前就因为我责骂钟粹宫那个贱婢,她就敢仗着皇上跟我动手,皇上虽然斥责了她,可也整整半年都没有见我,如今她又跑来祸害我。”越说越生气,干脆大哭起来。
一同住在永和宫的端贵人听到动静,犹犹豫豫地不敢过来,等到这头稍微平静了些,才悄悄地从门口往里头探了探。
和莲才刚给安贵人上了药,转身看到端贵人,连连摆手,端贵人点点头,转身又回自己的寝殿去了。安贵人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念个不停,和莲叹口气,借口沏茶从屋里好歹出来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