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离工厂并不远,但是要认真走起来大概要用半个小时。好在都有路灯,依稀有几个行色匆匆的路人。贺秋秋提着网兜大步走着,这时候的治安可好多了,人们好像都为了四个现代化在努力奋斗着,没有几个人有为非作歹的心。
路边有几处农村的宅子,那是被部队征用还没有拆迁完的农民住地。贺秋秋路过一处拐角时,忽然僵直地站住了脚步。
很久很久之前她无数次地从这路过,因为那座村小就在不远处,她在那里读了整整六年的小学。往左一点有一条岔路,那里有一棵巨大的老桑树。每年的五月,就有无数肥美硕大的桑葚累累地结在枝头。
有一回,总觉被人忽视不想回家的年幼小女孩在树下伤心哭泣。旁边黑乎乎的宅门后,有个少年从门缝里就悄悄递过来一只折得栩栩如生的草蚂蚱。
那时候还叫贺淑萍的女孩完全没有感到惧怕,她隔着门缝看着那个身影单薄的少年,浑然忘记了自己被妈妈责怪的伤痛。
暮色四合之下,那面目模糊的少年看上去像是被人殴打过,白净的脸面上有几道不明显的淤青。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的,裤子明显不合身短了很长的一截,露出的脚踝上拴着长长的一条生锈铁链。这样的人要是走在大街上,会被别人当做叫花子或是疯子。但是少年人却姿态平和背脊挺直,给人一种成年人才有的沧桑和淡然。
贺秋秋把玩着那个小小的草蚂蚱,把饭盒里中午没有吃完的一个馒头从门缝里递了进去。少年没有客气,伸出手接过去几下子就把馒头啃完了。两个人隔着一道木门,听着高空的风声悸动树叶辚辚。少年始终沉默,女孩眼界有限就以为这是个传说当中的文疯子。她听说过只要不惹他,这种人其实是最好相处的。
女孩也不知道从哪里借来的胆子,就那样自然而然地靠在木门上,慢慢地讲起自己的苦恼和忧愤。
在外人看来,一个家境尚算温饱的十岁孩子哪里有那么多烦恼,但是她就是过不了心上这道坎。被人厌弃和自我厌弃,像两条交缠的蛇紧紧地禁锢着她。小女孩明显早熟,她觉得自己和少年是一样的人,只是一个身子被困住,另一个心灵被困住。
少年低垂着头,仿佛沉默的树洞一样仔细聆听着女孩的忧伤。
每回吃完了女孩带来的食物后,似乎是要答谢一般都会有一个小小的手工从门缝里送过来。有时是玉米皮编的小灯笼,有时候是木块雕成了鸟雀,女孩再没有看见过比他更手巧的人。于是,只要有空她就溜到那座宅子前,送一星半点的吃食或是几本过期的书籍杂志,甚至是自己不用的课本。
就这样忽忽过了很久,也许是五年还是六年,那渐渐成为生命之重的树洞少年突然间就不见了。女孩彷徨无依,这才发现自己对那少年在不知不觉的时间流逝当中,已经形成了根深蒂固的依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