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贺淑萍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是恰恰相反她睡得很熟,甚至没有怎么做梦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她睁开眼睛时,一时没有意识到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她坐在被窝里,底下铺着黄绿色的那种军用的褥子,身上是一床红底子孔雀梅花图案的俗称为“花哔叽”的被面,衍着粗粗的白线,透着一股肥皂和阳光气息的干净味道。枕头装了稻壳,一动就卡吱卡吱地响,铺着一块印了粉色牡丹花的枕巾,上面还有一排“劳动人民最光荣”的红色小字。
一旁的呼噜声吸引了贺淑萍的注意力,那是她九岁的弟弟贺淑辉,显然他睡得还很熟,一只脚伸到了外面,枕头上还有他的哈喇子。大概有点热了,小脸红扑扑的,衬着他憨憨的睡相格外地招人疼。这么可爱的孩子,自己从前怎么会那么嫉恨他呢,怎么会那么看他不顺眼呢?
贺淑萍此时不得不承认自己小时候的确是一个心胸有点狭窄的孩子。她给弟弟盖好被子,穿好放在一边的衣服,在墙角的洗脸盆里就着凉水洗了脸,拿了一把缺了几个齿的梳子简单地梳了个马尾辫,然后细细地打量着屋里。
这个房间不大,其中有一半的地方砌了炕,另一边摆着一对蓝白相间小格纹的人造革沙发,上面搭着白色手工编织的椅巾,中间是一个矮矮的茶几,搁着一只暖水壶,斜上方有一面小圆镜。贺淑萍走上前去,紧了紧呼吸,然后睁开了眼睛。
镜子里面呈现的是一张并未完全长开的小脸,皮肤白白的,眉毛有点淡。但是眉形很长形状也很好看,鼻子有一点塌眼睛很大,配上圆圆的带着一点点婴儿肥的小下巴,给人一种很乖巧很无害的感觉。这就是现在的自己吗?贺淑萍问着镜中的自己,是的,这就是现在的自己!那么,我一定不会辜负老天给我的这一次机会,我要让一切重新来过,镜中的人眼睛里装满了自信和坚定。
靠近门边的墙上挂着一本厚厚的日历本,应该是昨天的日子了,一九八二年九月二十六日,星期日,农历八月初十日,干支壬戍年、生肖属狗、己酉月、戊戍日干支,宜嫁娶纳采祭祀等等不一而足。贺淑萍心想这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啊,自己怎么会回到这个并不十分特别的日子呢?
定了定神,贺淑萍知道自己再重复纠结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索性不再去想了。走出房间,外面是更小的一个房间,看得出来这是充做餐厅的地方,摆放着一只檫拭得很干净的木桌,旁边并排着几个小木凳子。
桌上放着一只白色的茶盘,茶盘里是一口小锅,锅里面熬得稠稠的小米粥正散发着扑鼻的香气。旁边高粱秆做的篦子上是一整条馒头,再有就是一小碟自家做的黑面酱。早餐做得其实忒简单,但是对饥肠辘辘的贺淑萍来说此时充满了诱惑力。她正徘徊着要不要伸出手去,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年轻的女人。
那是整整年轻了二十年的妈妈,因为从前和家里决裂,贺淑萍硬着一口心气,已经好多年没有和妈妈说过话的她心里一阵搅动。
对小时候的很多事情因为刻意遗忘,贺淑萍都没有很深的记忆。但她记得看过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白皙的皮肤,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加上笑起来的时候嘴边有一对很深的酒窝,整个人看起来很有些俊秀的味道。那时电影院里有部片子叫《好事多磨》,里面的女主角叫龚雪,别人都说妈妈长得就有两分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