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就听窗外有人说了句,“简直太不像话。”
这字正腔圆的,想让人听不懂都不行,陈安修不确定是说他们,向外扫了一眼,就看到不远处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扶着一个干瘦的老头,话应该是老头说的,此时正望着他们。难道还真是说他们的?好像也不认识啊,那他一副悲愤交加的表情摆给谁看?
“还是你认识?”
章时年很冷淡地瞥了一眼,低头继续往冒冒张大的嘴里喂面条,“不认识。”
那老头听章时年说不认识他,气得眼看着就要厥过去,旁边的年轻人又是拍背又是顺气,好一会才把人安抚下来,之后那年轻人看向章时年,似乎有话要说,见人没有任何表示,温声哄着那个老头走了,老头临走之前还重重地哼了一声。
“他们往章园那边去了,这老爷子气性不小。”他不至于连这点眼色都没有,他不知道那老头是谁,可他确定那人大大地犯了章时年的忌讳,章时年这人表面上看着谦和,其实骨子里极傲,很少有人能让他真正看在眼里,季章两位老爷子占着父亲和亲舅舅的身份,尚且不会直接触其逆鳞,这半路杀出来的老头,当面就敢开口斥责,章时年肯理会才怪。
“舅舅会处理的,吃完饭想去哪里?”
“也没特别要去的地方,去旁边那个庙里走走吧,回来的路上天天见,还没进去过呢,下午去趟步行街那边,给吨吨买点吃的东西,他明天不是要过来了吗?”
“听你的。”
这一边,他们一家三口在高高兴兴地吃早饭并计划着今天接下来的行程,另一边,老爷子主导的好戏在相关人员陆续到齐后,渐渐拉开了序幕,章家人丁还算兴旺,宗族里的遗老遗少不少,特别是近些年,随着章家声名在海内外不断攀升,越来越多的人想站出来主事,但没有一定的背景和实力,即便站出来也不能服众,所以现在能在宗族事务说得上话的,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十来位,大多是各支的老长辈,这次祭祖是族里近年来的头等大事,他们差不多都回来了。当然有一部分就是长期在越州当地居住的。
老爷子在章家威望甚重,他昨天帖子一下,今天上午就来了大半,这中间也包括章家现任的族长章元年,他和章时年一辈,是老爷子三堂哥家的长子,七十出头的年纪,比老爷子也小不了多少,他早年就随家人定居香港,现在主要从事房地产和国际货运生意,他在章园附近有自己的房子,这次并没有住在园子里。
上午主要是喝茶叙旧,中午老爷子在自己院子里留了饭,来的大多是些聪明人中的聪明人,也没人会认为老爷子专程下帖就为了把人喊过来闲磕牙,他们有的甚至还多少猜到一些老爷子的意图,他们既然就出来主事,在很多事上消息就比旁人更灵通些,起码在座诸人都知道陈安修,知道陈安修的背景,也知道吨吨冒冒的存在。但老爷子不提,谁也不会先提。
茶喝过了,饭吃过了,接下来就该谈正事了,老爷子带着人去书房,书案上放着他早上刚写好的几副对联,是为族里祠堂题的,内容无非是些孝廉谦让,光宗耀祖之类的内容,老爷子的字旁边,是章时年前几天在这里随手写的一阙词,他多年不练,只有年少时的基础,一手楷书也算得上清隽飘逸。
章元年认得是章时年的字,拿起来看了看,笑说,“难得时年有兴致,很多年没见他动过笔了。”
老爷子就说,“以前是想让他沉沉性子,练了那么多年在这方面也没见有什么长进。”
“时年已经足够出色,是六叔要求太高了。”
老爷子示意其他人坐,又和章元年说,“有时还是太莽撞,以后还是靠你们这些当哥哥的多照顾。”
“都是一家人,六叔太客气了。”
章元年的话音刚落,旁边有人插话说,“这说起来,我上午过来的时候还遇到时年了,刚想和他说说话,时年说不认识我。也是老了,不中用了,这些年也没出去走动。也怪不得时年连叔公都不认识了。”
老爷子此时已经入座,闻言撩撩眼皮看向对面的人,如果陈安修在场,应该可以认出这就是上午刚刚斥责过他们的干瘦老头,他在族里的辈分大,就连老爷子都要喊他一声五叔,他的名字是章泽生,老爷子父亲排润字辈,光看这名字也知道关系并不近,不过是章泽生这一脉世代居住在越州,章氏的族谱和宗祠之类的归他家打理,在族里算是有两分脸面,老爷子之所以下帖子给他,不过就是全个后辈的礼仪,至于其他的,章泽生想太多。
章元年一看老爷子没出声,就知道事情不太好,六叔这人护短,他自己可以说章时年不好,可不代表其他人也可以说随便开口评论,况且章泽生的口气未免太托大。不是所有人担着长辈的名头就可以行使长辈的权利,开口之前也得掂掂自身的分量,“叔公,这件事……”
老爷子朝他摆摆手,又对章泽生说,“也是我疏忽了,他这么多年没回来,亲戚难免有些认不全,我应该带着他先去各家拜访的。”
老爷子敢这么说,其他人没敢这么应的,纷纷表示老爷子太过客气,又说都是章家人,彼此无需那么多表面文章,章谨之带着章时年登门拜访,他们自问还真受不起这大礼,心里就有点埋怨章泽生多事,他们今天是来谈事的,老爷子有事相求,主动权本来是在他们这边的,现在让章泽生这么一闹,倒是让他们被动起来。
“我也是想着都是章家人,有些事也不想瞒着大家,今天请诸位过来,就是想商量一件事,可能你们也多少听说了,时年现在有两个儿子,这就算是我的孙子了,我想趁着大家这次都在,商量一下上族谱的事情。”老爷子嘴上说的是商量,可任谁也能听地出来,老爷子已经做了决定。
其他人都看章元年,他就先开的口,“是那个叫吨吨的男孩子吗?去年鸿易他们在六叔那里过暑假,回来的时候带了些照片,我看着那孩子倒是和时年一个模子出来的。不知道另一个是谁?”
老爷子用茶盖拨拨茶碗里飘着的茶叶,“就是那个叫冒冒的孩子,可能你们也见过,就住在咱们园子里。”
“这个倒是真见过,我开始还以为是那位陈先生的孩子。”血缘关系太明显了。
“冒冒也是时年的孩子,妈妈和安修有些关系。”至于什么关系就不需要向所有人交待了。
他既然这么说,章元年倒是没太多可怀疑的,如果不是章时年的孩子,老爷子实在没必要非要写到族谱上,一旦入族谱上就代表着章家的公开承认不错,但随之而来的实质利益,以章时年现今的地位,应该还不至于看在眼中,“既然是时年的孩子,自然是可以进族谱的,那孩子母亲这里?”
“时年现在的情况你们应该也知道,以后很有可能就是这样了,我和时年的意思,是只想让孩子入族谱,其他的也就不做强求了。”
听到这话在座众人集体沉默下来,他说的大方,就算不强求陈安修入族谱,光两个私生子就够让章家没脸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