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大华不是首尔人,准确的说是乡下人,二十多年前他来到首尔上大学,第一次发现了韩国只有两种人。
首尔人,和不是首尔人。
那时候的首尔还叫汉城,远不是什么现代化都市,从乡下来的国大华就仿佛是个讨人厌的转学生,即便不到三个月他就能说一口流利的首尔官话,却依旧不能改变他不是首尔人的事实。在那些首尔人眼中他就是不怀好意的小偷,是街边厚颜无耻的流浪汉,是这座城市越发不让人如意的根源。
没有联谊和社团活动的大学时光就这样过去,除了大部分人的排斥之外,这一切也和国大华本身有关。从第一次想要加入某社团被拒绝到想要参加联谊被鄙视之后,国大华就给自己确立了一个目标。他要比这些首尔人活的都好,或者说是比他们站的更高。他不再是小偷或者流浪汉,他要做一个强盗,把自己想要的一切都抢到手中。
十年之后,在他手下工作的都是首尔人。十五年之后,在他手下工作的还有美国人。
束草临海,是韩国著名的旅游城市,以海水浴场闻名。今日天气不佳,大街上随处可见的旅人们都缩在旅馆躲避这入秋的第一场雨,随之而来的秋季是束草的旅游淡季,所以更有大部分游客选择在这一天回去。
秋雨下了一整天,大街上稀稀落落的行人仿佛商家这一整天接待的稀少客人,这场秋雨带来了冰冷的萧条。
提着今天的晚饭,国大华转过一个街角走向不远处的巷口,他穿着御寒的暗色秋衣,戴着顶黑色的鸭舌帽,已经下了很久的秋雨只在他身上留下细细水渍。
到了巷口他警惕的回望一眼,没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身影,然后便转身继续向前,出了巷口的另一侧便能看到一家旅馆,这里地处偏僻,自然就显得破败。国大华进了门直接走上二楼,看店的妇人只是瞧了他一眼便继续去看电视剧,好像并不在意是不是有个人住在这。
用钥匙开了门,客房的陈设一看便显得陈旧。类似这样的旅馆只是在好地方客满的时候才能捡到几个客人,就算是想要经济实惠都不可能。
国大华走进屋内直接坐到地上,拉过一旁的小桌至身前,神色平淡,似乎在这里已经住了很久。
盛着晚饭的方便盒被放在桌上,打开后没什么香气扑鼻,只有肉眼可见的单调菜色,国大华一边打开电视机一边吃了起来,入口的冷饭并没有让他皱起眉头,反而是那些青菜被他嚼的脆脆作响。
‘日前韩国金融管理委员会正式发出公示文件,朝亚投资以两千四百亿韩元的巨额亏损正式破产,委员会已指派工作小组进入该公司进行破产清算,并协助首尔支检对其账目进行交易彻底清查……朝亚投资代表理事国大华如今却还是下落不明……’
手中的筷子沉寂良久,听到这句又动了起来。韩国有一个二十四小时播放新闻的电视频道,所以事无巨细,听到自己的名字也不奇怪。
一盒饭这就下了大半,伴着新闻主播那沉闷的叙述。
一声轻响,国大华的耳朵动了下,他慢慢扭过头看向门口,手上却还是拿着筷子。
轻响并没有持续多久,房门缓缓打开,走进来一个人。
“我怎么都没想到会是你。”
“不是我又能是谁?”
“林蔚然或者顾寰。”
“他们不敢。”来人微笑说道,他回身轻轻带上房门,脱了鞋踏进屋内,然后便站在原地,和国大华保持着距离。
这几个简单的动作让国大华十分恐惧,即便他面色如常,拿着筷子的那只手却还是微微颤抖。他看着来人打量这房间的模样,突然生出一种想要大叫的冲动,却被理性生生压住。
他沉稳道:“我是更好的交易对象。”
来人笑道:“我知道,但你找来的这两个人不错。”
国大华疑惑道:“比我强?”
来人摇了摇头,说道:“顾寰心性不行,神经也不够坚韧。林蔚然倒是可以和你一比,但他黑的不纯粹。”
国大华激动问道:“那为什么?”
“因为我怕被你抢。”来人道出原因,轻描淡写。
国大华先是一愣,然后慢慢涨红了一张脸,无数承诺好像就要脱口而出,最终却都化作沉默。他望着来人,再掩饰不住眼神中的挣扎,却被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逗笑。
“还因为我是首尔人。”
首尔人?国大华一愣,紧接着笑出声来,他笑的很大声,渐渐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发出阵阵咳嗽。
半晌,国大华止住笑声问道:“高棉药,你当初为什么要选我?”
高棉药平淡道:“没根基、没背景、有能力,选个人不需要费什么事儿,你选林蔚然和顾寰的时候不也一样吗?”
国大华红着脸,激动道:“怎么能一样?他们是我选来的替罪羊!”
“那你觉得你又是什么?”高棉药出声反问,看着国大华瞬间僵住的面庞,自嘲笑道:“我又是什么?”
国大华彻底无言,原本涨红的一张脸上此时写满了不可置信。好像一直在纠结一个问题……怎么能一样?
高棉药不想在等,他看着那桌上还剩下的小半份儿冷饭,轻声劝道:“吃饭吧,吃完了,就该上路了。”
……
旅店外缓缓驶来一辆白色现代,只能捡客的小店自然没什么固定的停车位,现代轿车随便停在一个角落,车灯正对着旅店门口,射出的光幕中尽是细入牛毛的雨丝。
这场秋雨又大了,驾驶位置的车窗打开了一条缝,有白色雾气不断飘出,仔细去闻便能知道是烟味。一颗烟头顺着那道缝隙滑出,笔直的掉到地上,瞬间就别雨水打湿。
带着烟味的白色雾气不断飘出,从一个变成三个,又从三个变成六个,最后被扔出来的是一个别揉搓的皱皱巴巴的烟盒,然后车窗紧闭。
车内回荡着雨刷器的轻响,一贯的节奏,却让人烦躁。混入雨滴敲打车身的声音,便更让人烦躁。
烦躁的男人坐在驾驶位置上,目光透过面前的车窗盯着那家破败旅店的门口,他呼吸很轻,堪称气若游丝,右手在手排挡上不自觉紧握,隐隐可见泛白的骨膜。
度日如年,每四分钟便是一天,但他却知道自己必须等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旅店的正门再次打开,走出来的男人拖着一个大包,估计有成年男子大笑。
林蔚然咽了口唾沫,即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这一幕却依旧让他发蒙。看着那男人把大包扛在肩膀上,林蔚然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微微一拨,车前灯光大亮。
扛包的男人看过来,一手遮住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驾驶位置上的林蔚然好像被电了下,他紧抿着嘴唇开门下车,径直走到车后打开后备箱,然后便双手握紧了拳头,站在秋雨中好像着凉了一样。
‘嘭’,后备箱被关上,扛包的男人肩上已经没了包,他经过林蔚然身前上了车,是坐在了驾驶位置上。
冰冷的秋雨打湿了林蔚然的头发,顺着他的脸颊和下巴钻进脖子,现代轿车启动的声音传来,林蔚然浑身僵硬的走进另一边的副驾驶,上了车,始终不说一句。
现代轿车缓缓启动,破败的旅店在身后消失。
“不是说了不用你来吗?”
“说了不用来并不是真的不用来,毕竟接下来的事要我们一起做。”
闻言,高棉药看了林蔚然一眼,说道:“你挺聪明,我好像低估你了。”
“现在不是应该更放心了吗,我比你想象的聪明。”林蔚然微笑着,脸色却十分苍白。
高棉药呵呵轻笑,遇到红灯便停下车,说道:“这样的投名状真有意思,不过我要确认一下,你知道后备箱里的是谁?”
林蔚然轻声道:“国大华。”
高棉药问道:“不好奇?”
林蔚然摇了摇头,说道:“找到他的时候你说要一个人来,那时我就不好奇了。”
高棉药点了点头,正逢红灯变绿,他便重新踩下油门。
“你怎么知道国大华在这?”
“顾寰说的。”
“那他怎么办?”
林蔚然沉默下来,高棉药也不开口,林蔚然不知道现代轿车正驶向哪,只是觉得渐渐出了市区,他也应该给出答案。
“我觉得应该有他一份。”
“你不够黑。”
“够黑的话现在躺在后备箱里的是不是也应该有我一个?”
“你果真聪明。”
高棉药又微笑出来,语气也是感叹,却没给人感觉到丝毫阴森和威胁。
午夜行车本就安静,再加上越走越偏僻,便越安静,视线离了车灯所及之处便是漆黑一片,站在其中肯定伸手不见五指。
林蔚然的心跳有些快,不是因为身旁的人,而是因为身后的人。他不信鬼神之说,却难免心存忌惮。相反,身旁这个刚刚做了吓人事儿的男人反倒淡定自然,这应该显得他更加可怕,却出奇的让林蔚然更加心安。
到了地方,两人下了车,高棉药到后备箱扛起大包,无视了在一旁想要提出帮忙要求却张不开嘴的林蔚然。
这是什么地方林蔚然并不知道,他跟着高棉药往坡上走,出了车灯所及之处,眼睛慢慢有些不适应这光暗变化。
“别硬撑,容易得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