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正直温和的青年人,任职大理寺的青年才俊。在天启二十三年岁末,同他做太子太傅的父亲裴慎、太子妃的妹妹裴行烟,及裴家所有的男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全折在了巫蛊大案里。洛京城血流成河,大雨冲刷了三日也洗不净血腥味。
伤口撒盐,裴钰操守却还好,“夫人有所不知,钰是家母从养生堂抱来的。”说话间余光划过床帏中昏睡的少女,眼中一抹讶色如火花炸裂。
“这样……”杨氏眸中悲喜不定,是她糊涂了,裴家怎么可能还有男丁在?瞥一眼帘外犹在失魂落魄中的裴钰,又道:“裴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老身有几句话想单独同公子说。”
“裴公子打算在凉州滞留几日。”
厢房隔壁的一间耳房内,杨氏开门见山地问。
裴钰料到她是担心自己走后无人对她母女负责,便道:“恐怕待不了多久了,少则十日多则半月,总要等令爱情况好一些,钰才敢离开。”
有了他这句保证,杨氏的心稍稍放下些许,揩泪道:“实话实说吧,我家阿瑶的伤,公子是看见了的,短期内怕是难以痊愈。”
裴钰倒是很爽快:“夫人若是担心裴某走后令爱无人照料,不若随裴某一同入京。季姑娘的伤……可能会有损记忆,京中多名医,也好医治。”
“只是……”
他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洁净修长的指轻晃着茶杯,却是不提下文。杨氏忙道:“只是什么?”
“只是,如若那位殿下,弱水三千,只取一瓢呢?”他委婉地提醒,声也似茶烟飘渺。
杨氏訇然怔住。昨夜城里那么大的动静,料想也没能瞒过裴家。她脸上勉强挤出一个笑,“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我们阿瑶是被官府强掳去的,身为人母,我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她往火坑里跳。”
“只求……公子能将阿瑶她们姊妹带去京城,远离纷争……若是官府找上门来,我自去领罪,公子只推说不知即可!”
她眼睛紧紧地盯着裴钰,生怕他吐出什么拒绝的词。京城,只要到了京城,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云辛湄再不待见瑶瑶,有老夫人在,就绝不会让她沦为昭王的玩物。
裴钰略思索了刻,并未直接拒绝:“钰尽力而为吧。”
于私,他也不想将那女子交给昭王。他寻这样的一个人已经很久了。山重水复,柳暗花明,这人竟来得如此合适。
事在人为。但这买卖合不合算,他却得等她醒来真正见过再做决定。
夕阳沉落,细碎夕光挟着雪光映射入屋,青纱帷帐上光影氤氲,如水纹流动。
季瑶望着床顶描金万福团花的玉绫纱怔怔然发呆,她不记得自家有如此华贵的帐子,更不记得发生了何事。一些记忆碎片在她脑中徘徊游荡,又如冰花迅速溶解。
她似乎……忘记了一些事?
“季姑娘,你醒啦?”
床畔传来惊喜的一声,一名红衣美婢快步走上前来,“你可总算醒啦!肚子饿了吧,要先吃点东西吗?”
“好像是有点饿了……”季瑶干笑了声,略有些难为情,“不过,这里是……”
“这里是裴家,我叫红叶,是裴家的仆人。”红叶轻手轻脚地将她扶起来,往她身后加了个垫子,“我家小厮莽撞,不小心撞了姑娘,所以接了姑娘过来养病。哦,对了,令堂令妹也在……”
她话音未落,一声欣喜的呼唤连同瓷器破碎的清脆自帘外响起,“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