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梅花的时候,亦有人在看她。庭下,一名绫罗衣饰的紫衣女子鄙夷地道:“秦管事如今是越发糊涂了,这样的人竟配和我们站在一处。”
“就是……长得倒还行,可她那样的出身,管事也不怕挑了只烂鞋!还当宝贝似的!”
季瑶出身不好是众所周知的事儿。一个早早死了的穷酸书生爹,一个卖女求财的赌鬼娘,还有个总是被卖又总是被她赎回的妹妹,全靠抄书维持生计。贫贱若此,却靠张好皮囊,略求一求秦管事也站在这里了。
又凭什么。
恼归恼,女孩子们也不得不承认,长成那样儿确是很招眼的。眉长口小,眼若横波,盈盈眉眼间自有一股塞上养不出的清艳。相较之下,倒显得她们黄头黑脸,貌似无盐。
二人声音并不小,自也就一字不落地传到了季瑶耳里。回头遥睇一眼,丹唇微勾,清冷又妩媚。
自古红颜慕英雄,何况这一位年逾弱冠便战功赫赫,煊赫之下,扑火飞蛾从不会少。
她只是觉得有点好笑,重来一世,自己竟又被他的倾慕者认作假想敌。不知云倾萝知道后会不会气得再拉她去触一次棺?
这抹微笑落在旁人眼里却是挑衅了。趁着管事不在,那紫衣女壮了胆子,轻蔑道:“我说的不对?也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崇义坊的贱女够资格站在这里吗?”
崇义坊乃是凉州城西的一处平民坊,院中多是官宦之女,虽算不得什么名门,也都是凉州城有头有脸的人家,自然耻于同季瑶这样的平民为伍,附和纷纷。紫衣女心中得意,翘冠子小鸡公似地冲到她跟前,嫌恶地扯了扯她身上水蓝色绣棠梨花的冬袄,“瞧瞧,这料子我家最下等的丫鬟都不会穿,如此寒酸,也不怕有污尊眼。”
季瑶微微一笑,“小姐哪里话。昔年太|祖亲制《服色令》,玄黄紫为天家专用,平民只可着蓝白,制布衣。民女不敢僭越。”
登时四周窃笑不止。服色令颁布三十多年,除玄色外朝廷对其他颜色的监管并不严格,是而士庶多有逾制。季瑶是强行拿祖制来压人了。女子脸上微红了红,道:“那又如何?士庶天别,你一个平民有什么资格管我?”
眼珠子一转,觑到她头上仅有的一支酸枝木棠梨花簪,重又得意,“有功夫对别人品头论足,不如拾掇拾掇自己,瞧瞧你头上这东西,这也能称作簪子?”
“大家都看看啊。”
女子拔下花簪,故作惊讶地扬起手,“怎么还有拿木簪别头发的?可真是寒碜。”
季瑶莹面一白,劈手朝她夺去,两相争执间,花簪摔落在地断为两截,中心匿着的一粒珍珠大小的香丸滚落出来,埋进雪泥中,顷刻而化。季瑶一扑之下只觅到满手的冰雪,脸如死灰。
坏了……
来时她特制了一支簪子,在迷药中泡了多日,晒干后一分为二,将鸩毒掺了天仙子做成香丸藏进簪中借此带进去。也正因如此,木簪比寻常的脆弱。那香丸又是沾不得水的,眼下落在雪地里,必然是没了。
她心中懊恼,跪在雪地中刺骨冰凉也不觉。女子笑得愈发得意,“怎么,就这劣质货你还心疼?你该不会以为殿下真能看上你这样的贱女吧?”
“你给我闭嘴!”一声声若洪钟的怒喝忽然传来,竟是去而复返的州府秦管事。众女大骇,跪了一地。
他狠狠瞪了闹事的女子一眼,强压下话头,“殿下同朔方军已经入城,刺史大人正在州府衙门设宴款待,请诸位姑娘过去!”
仿佛沸腾的热油里浇进去一瓢凉水,候馆大院里瞬间便躁动起来。季瑶受那气氛感染,唇角也终于露了一丝伤怀的笑。
没关系。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