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昱看着程肯的背影走远,听到身旁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肖晴转身又走到了他面前,脸色铁青,也没有说话,抱着臂看着她。林昱并不想理会肖晴,扫了一眼一眼,眼中无波无澜,转身往另外一边走去,肖晴快步跟了上去,而已经走远的程肯在冰淇淋区舀了一勺冰淇淋,远远地一勺一勺地吃着,一边内心又蠢蠢欲动,探头探脑地看着那边,想看热闹。
只是一尊大神突然堵住了她的视线。
程肯默默地扭头,迎上面无表情的谢易铭的目光。
“程肯。”谢易铭的声音不像刚刚那般温柔,低沉而带有一丝严厉,“你刚刚为什么那么做?”
“嗯?”程肯咽下了一口香草味的冰淇淋,心不在焉,扭头向着一旁的冰淇淋柜,拿着勺子又想扒一个巧克力味和奶油味的冰淇淋球,混成三色杯。
谢易铭轻缓却不容置疑地夺下她手中的冰淇淋勺子,拉着她走了几步到了婚礼搭成的紫色花架下面,谢易铭的眉头紧蹙,刚刚在听到她打电话给于燕的那种非常不满意的表情又浮现在了脸上,活像一个看到孩子又考了倒数第一名的家长。谢易铭也不等她回答,直接道,“你明明已经跟他分手了不是吗?你为什么还要去招惹他呢?你这样吊着他不放,怪不得他还会缠着你。”
程肯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冰淇淋,笑道:“这当然是因为我性格比较恶劣啊。”
谢易铭皱着眉头看着她,没有说话。
“谢先生——今天很高兴见到你。”程肯冲谢易铭笑了笑,“不管是今天,还是上次在酒吧的时候——都很感谢你。我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谢易铭依然一脸不满意的表情,但还是压着心中的火气,道:“我送你。”
“不用了,”程肯摆了摆手,擦了擦自己的嘴角,“谢先生,我明白你对于童年美好回忆的一种保护和幻想——不过真的遗憾,我长成现在这幅样子,大概也让你失望了,我很抱歉。我性格呢也比较倔,你的教训我也是听不进去的,为了不让你继续失望,可能我们还是保持比较美好的距离感会好一点。”程肯冲谢易铭笑了笑,“下次——有机会请你吃饭,如果你还肯赏脸的话。”
程肯在一旁的小桌子上放下了冰淇淋的杯子,然后向田雨欣走去,道了个别,就走向了门外。谢易铭一路看着她,也没有阻止她。
直到已经看不见程肯了,谢易铭还站在原地良久。旁边服务员过来把冰淇淋杯子收了,半个香草冰淇淋球已经化作了一滩油腻腻的乳白色粘稠物。
谢易铭低着头,看着草地上杂草落在皮鞋上留下的印痕。他很少有这种有些失落、有些茫然、又有些不知所措、心中发堵的情绪,像是大雨前闷热的天气,躁动而不安,让人心烦意乱,却又等待着什么一样。
直到一会儿厨师过来,温和地招呼他:“谢先生——您刚刚说的桂花酒酿圆子汤,我们送来了一份,给您放这边桌子上吗?”
谢易铭回头看了他一眼,笑了笑:“谢谢。”他本来是想拿来给程肯吃的,程肯小时候胃不好,吃东西也经常冷热乱吃,习惯不好,一般谢易铭带她吃饭会先给她喝一碗酒酿小丸子垫垫肚子。刚刚自助餐里没有,但谢易铭知道酒店一般是有的,就问了一下服务员,服务员就去后厨要了一份。
谢易铭坐下来一个人喝着酒酿小丸子汤,桂花的甜香气混合着糯软的丸子,让他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他想,可能教育小孩子要循序渐进一些,他又看了一眼手心中白色金丝边的小碗,有些忧愁——程肯吃了一点点就走了,肯定都没吃饱。
程肯走出酒店,夏末秋初的太阳不灼热却闷着烤,这酒店附近没有公交车,程肯走了二十几分钟才走到了最近的一个地铁站,全身已经被汗水浸湿,鞋子也磨得脚后跟都破了。她一身狼狈地上了地铁,地铁上已经满当当的没有位置了,她站在角落里靠着,只觉得满身疲惫。这时候手机短信声又响起来了,于燕的短信如期而至:肯肯,我知道你辛苦,就要三万块,三万块,有吗?
程肯想,可能有些人生来就是带着原罪的,只要你存活着、呼吸着,那样的罪就会伴随着你,犹如寄生在尸体上的蚂蚁,一点点啃食你的皮肤、血肉、筋脉、骨骼。
程肯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于燕来单位找自己闹,她还想好好地在公司工作,她无力地呼出一口气,道:知道了。
而在另外一边的于燕身旁的程鸿在打游戏的过程中抽空看了一眼于燕的手机屏幕,嘀咕:“我就知道姐姐还有钱!别人在城里做工都有一万多了,姐姐的工资怎么可能才六七千?十一加班听说有三倍工资!她肯定是瞒着我们藏着私房钱。”
于燕叹了口气,一扭头瞅见程鸿电脑里轰轰烈烈打打杀杀的场景,使劲拍了程鸿一下,骂道:“你个不争气的东西哟!你个不成器的!”
“哎哎等等!妈干嘛呢!我这段时间好不容易休息一下不是说好不吵我的吗!”
程肯手拉着手环,头靠在手臂上,心中默数着自己的存款——这段时间她收了一点几个媒体公关的红包,再加上前段时间零星的过节费和奖金及她之前拼拼凑凑省下的钱,大概有一万多,还差将近两万。这两万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想问熟人借的,借钱太容易消耗感情了,她也不想给别人心中添堵。要不就信用卡吧——这两年工作下来现金借款的额度有一万多了,但是现金借款的手续费和利息又特别高,如果借两万分六期,都要多还几千块,她还起来会越发吃力。
程肯叹了口气,茫然地抬头看着地铁的路线图,红灯闪烁着,向下一站了,她算着钱又想着,自己的生养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还清呢?
地铁上滚动播出的广告跳出上海新开业的餐厅的广告,主持人矫情的声音尖锐而让人烦躁,程肯茫然地想,还吧,还吧,还到她觉得还不下去了,还到她觉得问心无愧了,那一天就跟他们彻底再见吧,过年也不用回去了,最好永远都不要见面了。
她宁愿到处流浪——既然已经没有什么所谓的家了。